《西厢记》: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2020-09-10戈多
戈多
在中国文学史上,曾有这么一部作品:在封建礼教严酷的古代,它开先河地喊出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愿景,它让一对屡遭阻挠、门户不对的才子佳人,终于在戏里收获美满结局。它为元朝的杂剧又添了一部压卷之作,更为后世的《牡丹亭》与《红楼梦》留下了完美典范,让数百年来无数痴情男女称道,亦让万千寒门百姓喝彩。
它,就是被称为“元杂剧之冠”的——《西厢记》。
一
《西厢记》的创作者王实甫,出生在南宋末年的燕京,当时蒙古人统治北方已有数年,汉人在蒙廷入朝为官,也不再是多么难堪的事。而王实甫的父亲,便是朝中一员。
良好的家世让王实甫的童年足够安稳,也让他有机会读书学文。待他长成少年,开始懂事之时,南宋已经灭亡,燕京也变为了大都。
再加之他从小生性浪漫,不受约束,长大后又爱上了赏识评画,看剧听戏,所以在其后来的作品里,并没有那么多国破家亡的沉重,文风也较一些愤世嫉俗的杂剧家更为单纯的浪漫与自由。
虽然王实甫无心钻研为官治世之术,在家族的压力下,也还是走向了仕途,当了一方县令。当然,每日公务之外的闲时,他最大的爱好还是看戏听戏。经纶世务与小小县城,让他难以久留。于是做了几年官,已近中年的王实甫某天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辞官”,他重回大都,又做回了一个自在逍遥的“闲人”,从此也开始了他的戏剧创作生涯。
元朝初年的元大都,在马可波罗笔下,是“华美绝伦的城市,在世界上首屈一指”。但其实这里既有奢华富丽的皇家贵族,亦有简陋平屋里的穷苦百姓,差异性与包容性使得这座国际化大都市更为丰富。无数精彩的人间故事亦在这里上演,成为当时城中许多元杂剧家的灵感来源,搬上了舞台。
人近中年的王实甫,也终于从戏剧爱好者,变为了创作者。他时常参加杂剧名家关汉卿主持的玉京书会,每日出入舞榭歌台,流连于瓦肆勾栏。
初时圈内名家将其看做是寻欢作乐,风流度日之徒。但时间稍久,就发现这位王兄不但每次集会都热情、专注地研究新上的剧作内容,还常常不耻下问,向歌女请教音律之类的问题。久而久之,这些前辈们对王实甫便也不吝私心了。
当然,也有一些贵族认为王实甫去的场所、结交的人贵贱不分,良莠不齐,自己再与之结交有失身份,遂不屑于他。王实甫只醉心看戏学戏,自然也全不在意。
王实甫虽然性子自由逍遥,且是个戏痴,但并不代表他愚钝。大都繁华之下的贫穷所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三六九等、贵族豪强与平民百姓间的人间悲欢,他其实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杂剧的学习日益加深,以及對人生所见经年的感悟,都为王实甫写出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做好了准备。
二
王实甫要写的是《西厢记》。这本书在他写之前就叫这个名字,不过其原名为《西厢记诸宫调》,是金代董解元所作,改编自唐朝诗人元稹所编撰的传奇小说《莺莺传》。
董解元所作的“西厢”,曾在元初小有流传。最初版本《莺莺传》的原型,其实就是诗人元稹自己的故事。早年间元稹尚未成名,曾与邻村一姑娘相互爱慕,私定终身。后来他进京赴考,受到权贵赏识后,便将家乡那位等待他的女子抛之脑后,与太子少保之女结为了夫妻,进而便踏上仕途。而此后多年,元稹都未回乡去看望那女子一面。
坊间传言,在元稹妻子早逝,他为之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后,又回到了家乡寻找那位姑娘,不过却再也找寻不到了。也有人说,找到时,姑娘已嫁作他人妇。
这样的故事即便不放在今天,在当时也是为许多文人所不喜的,难怪鲁迅曾对其点评“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
因此董解元据此所改的《西厢记诸宫调》,便改得让人们更易于接受了。
在“董西厢”里,西厢记的主要情节得到了最初的浮现。书生张珙上朝应试赶考,途经普救寺,偶遇相国千金,两人一见钟情。但是,莺莺已有婚约在身,被许配给了表兄郑恒。恰逢叛军率部包围寺院,要强娶莺莺。张珙找来好友白马将军解围。崔母原答应能退兵者可以娶莺莺,但事后又后悔。莺莺对其母甚为不满,愤怒反抗。
在婢女红娘的帮助下,张珙与莺莺偷偷私会,崔母发现二人的私情后,逼着张珙上京赶考,两人挥泪洒别。张珙到京考试,一举及第,衣锦荣归,终于与崔莺莺团圆。
可惜的是,董西厢是诸宫调,更像是元曲的一唱一和,形式单调。且故事情节结局虽然改得更美满,但些许地方仍较简单,人物形象与情感都还不够丰富与突出,因而未能造成更深远的影响。而爱戏听戏学戏已久的王实甫,便要以此为蓝本,将这个突破了封建束缚的故事,完善成一部更完美的爱情佳话,永世流传的经典杂剧。
三
在王实甫的笔下,无论张生、莺莺还是红娘,都变得更加有血有肉,每个人的形象都愈发鲜活。
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张生怀才不遇,湖海飘零,但他却重爱情甚于重功名,在应试途中由于邂逅莺莺而留滞蒲东,将“云路鹏程”丢在脑后。与《西厢记诸宫调》中张生主动提出进京求取功名不同,杂剧将这一情节改为老夫人“逼试”,这就更突出了张生“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阴”的心理特征。
张生对爱情诚挚、执著而又专一,也难怪人们评论张生形象,都说他是“志诚种”。而莺莺的形象,亦得到了进一步精细的刻画。
在作者笔下,莺莺始终渴望着自由的爱情,并且一直对张生抱有好感。只是她受家庭的严厉压制和名门闺秀身份的约束,又疑惧被母亲派来监视她的红娘,所以她总是若进若退地试探获得爱情的可能,并常常在似乎是彼此矛盾的状态中行动:一会儿眉目传情,一会儿装腔作势;才寄书相约,随即赖个精光……
因为她的这种性格特点,剧情变得十分复杂。但是,她终于以大胆的私奔打破了疑惧和矛盾心理,体现了人类的天性在抑制中反而会变得更强烈。
这一形象较之在诸宫调中,显得更加鲜活。这种以赞赏的眼光看待女性对爱情的主动追求,使得剧本更有生气和光彩。
至于原来故事里戏份平常的红娘,也在王实甫的笔下重新获得了生命力。红娘是崔家的家生婢女,她对背信弃义的老夫人、仗势欺人的郑恒反感,对莺莺和张生的恋爱全力支持。她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才干,心直口快,泼辣爽直,不仅一手促成了崔、张的私自结合,而且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向老夫人陈说利害,维护崔、张的幸福。
可以说,没有红娘,崔、张的婚事圆满结局是没有希望的。剧里《拷红》这场戏在后世几百年来盛演不衰,大概便是由于王实甫成功地塑造了红娘这一形象,并通过红娘形象表达了人们对崔、张恋爱的支持和歌颂,对纲常伦理的嘲讽和批判。
四
除了人物与情节上的完善,看了几十年戏的王实甫,用高超的语言技巧又让《西厢记》光是读起来就别赋魅力。
剧中的宾白,基本是鲜活的口语,将各个人物的性格和生动的神态传达得恰如其分。剧文广泛融入唐诗、宋词的语汇、意象,运用骈偶句式,在营造了浓郁抒情气氛的同时,让剧文读起来如华美的诗剧。
剧中《长亭送别》里崔莺莺一出场唱的三支曲子,就成为后人历来称道的佳句。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正宫·端正好》
第一支曲化用范仲淹《苏幕遮》词句,既写秋天之景,又写离人之情,情景交融,臻于化境,遂成千古绝唱。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滚绣球》
第二支曲则用经过锤炼的口语,一泻无余地倾诉了别离的愁闷。相同句式的排比,既加强了语言的节奏感,又增添了浓重的感情色彩。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什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的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叨叨令》
最后一曲却从文转白,由雅而俗,抑制不住地直抒胸臆。这三支曲子紧扣莺莺的情感变化,表情达意,仿佛已臻于化境。
责编:王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