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性变革未来教育

本刊编辑部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教育的形态随之发生巨变。未来的学校会是什么模样的？企业会更关注求职者的哪些能力？针对这一系列问题，4月12日，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与全国政协常委、民进中央副主席、新教育实验发起人朱永新进行了一场关于未来教育的对话。

情感态度价值观比知识技能更重要

俞敏洪：近几十年来，中国基础教育取得了不少成就，并且还在不断的变革和改革。您如何评价中国的基础教育？

朱永新：中国的基础教育有很多卓越之处。首先，1949年时中国的文盲占全国人口的70%–80%，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基础教育让所有人都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第二，我国义务教育的质量比较有保障。第三，我们有一支爱岗敬业、默默奉献、无怨无悔的庞大的教师队伍。但是，有成绩的同时也有问题，比如我们的时间、精力、物资等成本过高，这也是教育改革需要推进的地方。

俞敏洪：中国教育好像是后劲不足，您觉得原因是什么？

朱永新：我对犹太民族做过研究发现，每5个诺贝尔奖获得者里就有1个犹太人，而且美国社会各界的优秀人才中，犹太人的比例也非常高。犹太人的优秀和阅读有很大的关系，犹太人的阅读量是全世界最大的，平均每人每年超过60本书，我们却不到6本;犹太人每4000人拥有一座图书馆，我们每40万人拥有不到一个图书馆。此外，我认为这和我们大一统的标准有关，比如我们强调标准答案，这其实强调的是记忆性和复制能力。我们强调知识技能，忽略情感态度价值观，但事实上，情感态度价值观比知识技能更重要。

俞敏洪：人工智能可能会代替现在的知识点教学，但老师的情感、价值观以及对学生的引导，是不太可能被替代的。那么，应该如何让老师拥有这种价值体系呢？

朱永新：今年新年我刚写了一封信——《让教育沐浴人性的光辉》。教育要多一点人性的温暖，人性的温暖从哪里来？首先还是要从阅读中来，人类那些最伟大的经典，无论是教育经典，还是文史经典，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关照人、直抵人心，所以人性的光辉，人性的温暖在大量的阅读之后会自然而然地获得。第二是要在教育过程中关注到每一个个体。人不是虚无的概念，而是具体到每一个个体的。你关注到一个人，自然就会发现他的优点、潜能，然后就会给他更多的关注。我们现在的教育是目中无人的，目中有什么？目中有分。

未来学习中心学生有共同的兴趣和目标

俞敏洪：您在《未来学校》一书中提出，未来教育要以学习中心为核心。您心目中未来的学习中心是怎样的？

朱永新：学校（School）会逐步消亡，因为它是大工业时代的产物，它的设计是标准化生产体系，和大工业的生产方式是完全一样的。学习中心则不一样，刚刚我们讲到的各种问题，都可以通过学习中心来化解。比如以后新东方招人不看大学，主要看学了什么、有什么本事。美國已经有企业这样做了。

俞敏洪：这涉及到学分银行，学习过程要在第三方公正评价的学分银行中找到痕迹，并判断能力的高低，然后用来录用这种特殊型人才。每个人的特长都不一样，是不是未来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来选择学习的强度？

朱永新：未来学校学什么我们也做了一个新的考量，学习中心不是简单地从School（学校）变成Center（中心），它是一个结构性的变革，这意味着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工业化的教育方式必须要作出改变。

俞敏洪：我认为校园对学生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校园不仅是用来学习的地方，也是体育、娱乐、社交、社会能力培养的地方。如果说未来学校变成学习中心，校园就没了，那怎么解决学生交流、交往、社会能力培养的问题呢？

朱永新：人类教育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学校只是一个阶段。孔子的同学在哪里？荀子的同学在哪里？每个时代都有各种各样的学习群体，这个不用担心。我在书里讲了美国的例子Stanford Online High School（斯坦福在线高中）。它怎么解决学习群体的问题呢？学生之间组成以兴趣为中心的Club（俱乐部），比如游泳俱乐部、拳击俱乐部。这些Club也有学习中心的概念。所以，未来的学校会变成一个个学习中心，进一步形成特色化资源，人们在那里学习、交往。这种交往有个新的特点——成员不是由老师指定的，而是由学生自己组合起来的，他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学习目标。

学习与工作交替进行是未来发展趋势

俞敏洪：但是，孩子在各个学习中心之间切换，家长会不会很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朱永新：前段时间我跟樊登对话，就这类问题形成了两种鲜明对立的观点，一个是坚决力挺未来学校，一个是坚决说做不到，要把家长搞垮。这正好能够说明一个问题：未来的工作可能是另一种方式，分散、弹性的工作会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未来学习工作的体系会发生变化。现在的学习是为工作做准备的，学什么专业，今后做什么工作，都会提前准备好，这也是工业化的思维方式。按照我的理想，未来工作和学习是交错进行的，理想模式不是30岁读完博士才工作，而是20岁就开始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因为人的创造力在20来岁时是最好的，30岁是生活、家庭、工作交织在一起的时期，也是最痛苦的时期，所以我主张未来学习弹性化，学到一定的年龄就可以工作。

俞敏洪：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学校还在，但学校转化成了多个学习中心，学生在其中选择自己喜欢的内容，可以在校园里面转，这样就解决了家长要照顾孩子的问题。另外，现在大学里是纯粹的学生生活，但未来学校可能既是学生学习的地方，又是学生工作的地方。比如大学的计算机系下边可以统领很多公司，学生边做项目边工作，并且通过学分制的方式在项目学习之外再学习更多的东西。是这样吗？

朱永新：确实如此。其实不仅是大学可以这样做，中学也可以。美国已经有这样的中学了，HTH就是项目式学习的学校，学生就是在做一个个的项目，很多项目是直接解决问题、出产品、出研究报告的，是一个“做中学”的过程。人在创造性的工作中学习是最有效率的，结合课题来阅读、创造是最有成效的。中学都可以这样，大学更不用说了。所以，我认为未来大学会从传承性学习变为研究性学习和创造性学习，与工作紧密联系在一起。

“学力”将替代“学历”

俞敏洪：现在学习的难度越来越大，但我认为并不是每个孩子都需要学那么难的东西，这反而会占用学生发挥个人特长的时间。面向未来的教育，您认为这一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朱永新：我在《未来学校》一书里提到，国家还是要有一个基本的教育标准，作为一个公民，胜任工作需要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但这个要求不是现在这样，不能用北大清华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俞敏洪：每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中龙凤，家长之所以要孩子上名牌大学，是因为不同工种的收入和社会地位有很大的差距。我认为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很多工作可能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也许未来一些普通的工作反而会变得昂贵。您认为五年十年之后，中国名牌大学还会那么吃香吗？

朱永新：学校品牌是社会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评价人的时候贴的一个标签。现在大家已经意识到，并不是同样的学校就能培养出同样品质的人才。未来重要的是能力，所以我说“学力”会代替“学历”，这是很重要的变化。另外，教育问题的背后有两个很重要的社会因素经常被我们忽略，这也是导致我们盯着高学历和名校的重要原因。第一是学历门槛。我认为，只要完成国家规定的教育水平，就应该给符合条件的人考公务员的机会，能不能考取是他的事，否则学历门槛会拦住很多优秀的人才。第二是收入分配制度。在北欧，一个优秀的技术工人可以和大学教授成为邻居，在中国就不可能。所以我们应该通过各种调剂手段缩小社会各个阶层的分配差距，这样人们选择职业时就不会以职业的荣誉度，而是以职业的契合度为考量进行选择。

俞敏洪：需要哪方面的能力就在哪方面进行培养，拿到公共评价的合格证以后就可以参加工作，这让我想起法国著名的厨师学院——蓝带学院。很多法国人宁可不上大学也要去蓝带学院学习，蓝带学院的毕业生能够到米其林餐厅或者五星级宾馆工作，薪水比大学生高，而且很受人尊敬。未来我们的教育是不是也会形成蓝带学院这样的技术学习中心？

朱永新：这是一定的。未来会是一个“能者为师”的时代，就像蓝带一样，各个领域里最顶尖的精英来开设课程。国家建立一个大型教育资源平台，政府购买服务，把最好的课程无偿提供给所有人，这种构架可以极大地消除教育不公平。

俞敏洪：5G、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会给未来的教育变革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朱永新：影响太大了。未来教育需要一个基于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基本框架，比如现在是通过一次性考试评价一个人，但未来就不需要这样，所有的学习过程都可以通过大数据记录下来，再加上第三方认证，可靠性比现在的一次性考试还要高。人工智能会自动分析学习者最需要什么，VR可以让人进入模拟的真实场景。所以新的技术会改变整个教育生态，极大地提高教育效率。包括同学的概念，过去在同一个校园、同一个班级才是同学，但未来整个网络上都是同学。比如MIT的学生的同学遍布全世界，他们之间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最小的16岁，最大的82岁，完全是超越区域、年龄和性别的。

泛在学习和终身学习是未来学习的方向

俞敏洪：随着知识的不断革新，人们已经提前进入了终身学习的时代。您觉得成年人应该用什么样的行动去应对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

朱永新：庄子时代就已经感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所以未来的学习制度不是简单为工作准备的。学习的泛在化和终身化是未来学习的重要方向，不是上学才叫学习，未来的学习会打破现在的阶段。人的创造性、主动性被激活以后，自然会不断去学习。所以整个教育中心不是“教”而是“学”，把“学”的方法、“学”的能力教给学生，才是最关键的。

俞敏洪：这点我很有感触。北大教会我两样精神，第一是对知识的渴望，尤其是对非课堂知识的渴望。第二是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两种精神到现在还陪伴着我。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拥有终身学习能力的人应该知道读什么样的书，并将其用到自己的人生中，让自己产生更大的能力和更大的生产力。

朱永新：没错。其实仔细想一想您现在所运用的知识体系有多少是在学校学的？绝大部分都不是，都是在成长过程中不断自我学习构建起来的。有人在世界教育创新峰会上做了一个调查，问全世界的教育家，学校里学的东西有多少是有用的。他们的答案是17%。

俞敏洪：世界发展的速度太快了。读书不在多而在于精，并且要对生命有好处。这是不是终身学习应该有的态度？

朱永新：是的。

（根据青火|爱听不听系列讲座N024整理，有删减，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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