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交响乐团的“前世今生”

徐语杨

在商业大厦耸立的成都市区南边，洋气、高端、现代化通常成为那里的标签，许多与国际接轨的艺术团体也驻足于此，在获得高新区鲜活气息的同时，也不断向城中心反哺。

四川交响乐团便是如此。楼下紧邻的是星巴克咖啡厅，走进商业大厦搭乘电梯来到4楼，四川交响乐团有着分工明确的活动区域，员工办公区、会客室、餐饮区，再到排练室、演奏厅，秩序分明。悦耳的管弦乐曲演奏时而响起、时而停顿，还有轻灵的民乐此起彼伏。现在的四川交响乐团给人的印象是：专业、职业、现代、国际。

而仅仅是在数年前，四川交响乐团还龟缩在老城区旧房的一隅，每日进出，门口的两只大狗总会吠叫一番，虽然亲切，但却和国际化的职业交响乐团沾不上边。几年时间里，四川交响乐团经过改革，焕然一新，而这一切，还要从与四川省歌舞剧院的渊源说起。

搬“家”：告别过去，新的开始

1953年，四川省歌舞剧院在成都成立。为了配合歌舞表演，一个为歌舞剧伴奏的乐队应运而生，这便是四川交响乐团的前身。虽然职能分工尚算明确，但它的生存和发展都是围绕歌舞表演进行，属于衬托红花的“绿叶式”的伴奏乐队，进而也遗留下来不少老一派吹拉弹唱的旧风气。

2002年院团改革，在四川省歌舞剧院下将伴奏乐队单独划分出来成立四川交响乐团，开始尝试按照乐团的模式进行经营，打造一支属于四川的真正的交响乐团。此后，四川交响乐团长期活跃在各大音乐会上。“5·12”汶川特大地震后，四川交响乐团先后在北京、深圳举行3场义演；2009年9月，完成“多明戈联袂宋祖英金曲演唱会”演奏，为这场世界级音乐盛典的成功演出做出了积极贡献。

乐团长期隶属于歌舞剧院，积累了丰富的演出经验的同时，也存在不少弊端和问题，剧院经费的支出以歌舞为主，“营养不良”的交响乐团在夹缝中难以为继。2011年，国有文艺院团进行体制改革，按照中央精神，交响乐、歌舞剧等高雅艺术可保留事业编制。正是在这样的改革浪潮下，四川交响乐团于2012年正式從四川省歌舞剧院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文化事业单位。

改革后，四川交响乐团确实取得了更多可喜的成绩，但是专业影响力一直不突出，业务资源分散、待遇过低等问题依然存在，严重影响了乐团的创造力和活力。其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便是逼仄狭小的办公区域已经无法为日益发展的交响乐团提供良好的发展动力和艺术氛围。

2015年，现任四川交响乐团团长的吴灵峰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搬“家”，希望从狭窄的居民楼老屋，搬到具有国际气息的南边商业楼。这是一个重要的决定，也是乐团迈向职业化国际乐团的一个起点。

搬家意味着告别过去，拥抱未来，但彼时也受到不少人反对，一些老员工已经在此工作多年，甚至也围绕着工作单位安家，搬到新的办公区域意味着更高的通勤成本和新的环境适应，大家认为似乎显得没那么必要。

诚然，四川交响乐团从建立之初，就不仅仅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乐团、一个单位，而是肩负着为成都音乐文化塑造形象的历史重任。“我们是艺术工作者，需要文化自信、角色自信。搬家这个事，是从观念、意识、思维习惯、专业定位上的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一个象征，为后面的改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吴灵峰解释道。

职业化改革：风生水起与风清气正

2016年，在陆陆续续地搬迁之后，四川交响乐团完成了办公区域上的“改革”，也开始了全新的专业化建设和职业化改造的新征程。

2017年，根据省委省政府大力发展音乐产业以及建设文化强省的战略要求，在上级党组织的领导下，四川交响乐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第一项也是最难的一项，便是“能上能下”规则的制定。曾经，因为是完全的事业编制，进入交响乐团工作就意味着“铁饭碗”，由于没有太大的压力，演奏员们也就没有保持学习、提高艺术水准的动力。尤其是按资历以及职称进行薪资分配的模式，也容易让艺术家们产生应付、懈怠的工作心理。

“能上能下”就是按实力说话，有能者居之。根据不同的舞台岗位拿不同的薪资，更加公平高效，对于建设国际化的职业乐团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每一项釜底抽薪的改革必然会受到部分人的反对，四川交响乐团也是如此。不少人认为改革意味着好高骛远，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产生了一些困难。

但从如今的壮大发展来看，“能上能下”机制化的改革为四川交响乐团带来了无尽的活力，也为真正的职业化建设奠定了基础。

“新的薪酬制度比以前更加合理了，这是好事，乐员也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排练。”小提琴手易小卉说道。从2004年到四川交响乐团实习算起，易小卉在十余年里见证了四川交响乐团一次又一次的变革。“这一次的改革不仅让乐员们的待遇提高了，也让乐员们更有危机意识，大家也都卯足了劲。”易小卉说。

旧习的根除，让不少致力于此的演奏家们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未来的路径。在吴灵峰看来，四川交响乐团正在为了同一个艺术梦想同心协力，向心力和凝聚力都得到了空前的凝聚。“劲往一处使，一线演奏员对业务有追求，风生水起，艺术管理、工作环境风清气正。这样的一个局面，和以前比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吴灵峰谈到。

第二是大力进行优秀人才引进。团长助理、乐队队长左涛介绍道，四川交响乐团吸引了包括张滔、谭鑫、谢添、刘畅、宋冬瑜等20多位毕业于世界一流音乐院校的海归硕士、博士，包括来自美国、俄罗斯、土耳其、新加坡等12个国家的14个外籍专业艺术家也积极加盟。目前，年轻的、有才能的演奏家已经覆盖全团。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江苏二胡演奏家贲立德便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进入四川交响乐团，并在2018年被乐团推选为首席演奏家。当时的贲立德刚满29岁，可见四川交响乐团对于优秀人才的培养与重视。“作为一个‘蓉漂，且初入职场没多久，四川交响乐团不仅让我有家的归属感，也给予了年轻演奏员们许多机会，非常感激乐团的信任。”贲立德如是说。

在吴灵峰看来，乐团能否持续、健康发展，关键在于人才。之前由于种种原因，乐团的人才建设曾停滞不前，制约着乐团的专业化建设和品牌化发展。如今，四川交响乐团人才济济，并且还在持续完善自身的“造血功能”。

第三，在专业上实行艺术总监制，积极向国际化职业乐团靠拢。在国外，交响乐团是由艺术总监全权负责的，这保证了交响音乐在艺术上的绝对权威。因此，一个职业乐团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有没有艺术总监。实行在团长领导下的艺术总监制，是目前交响乐团实现国际化的必然方向。

2016年，新加坡著名青年指挥家洪毅全（Darrell Ang）开始担任四川交响乐团艺术总监和首席指挥。这位在第50届贝桑松国际青年指挥大赛囊括三项大奖、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指挥人才的加入，为四川交响乐团职业化发展迈出了标志性的一步。

活力与创新：乐季制度、巡演与音乐赛事

团长吴灵峰认为，职业化乐团的建设是一个不断创新发展的过程，除了最基本的艺术总监的配置之外，還需要乐季、巡演以及举办音乐赛事等组成多方位的支撑。

2017年9月1日，四川交响乐团2017—2018交响音乐季正式拉开帷幕。在之后的9个多月里，四川交响乐团和国际知名演奏家们一起为观众献上60余场经典音乐会，标志着四川交响乐团的乐季制度正式建立。

每个乐季至少有22场专业音乐会，每一场引进世界知名独奏家、艺术家加盟，按照职业乐团的方式进行演奏。一个乐季的时间通常从每一年的9月到第二年9月起止，对于独奏家、演奏人次、演奏曲目、主题、演出时间、地点都有一定要求。

此外，巡演制度也是衡量一个乐团是否职业化的标准。2019年5月1日至6日，四川交响乐团开启了首次国内巡演，80余位演奏人员前往山西、天津和山东开展了三场音乐巡回演出，在当地广受好评。此前，四川交响乐团也曾走出四川前往其他地区演出，但这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巡回演出”，更多的是以交流为主。2019年进行的则是完整意义上的巡演，这对于四川交响乐团走向全国，甚至开启国际巡演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专业音乐赛事的举办无疑成为四川交响乐团壮大发展的又一个支点。2019年11月，由四川交响乐团承担执行的第五届中国西部交响音乐周在成都举行。西部各省市、自治区的12支交响乐团和特邀的2支交响乐团齐聚成都，在成都城市音乐厅、Icon云端·天府音乐厅和特仑苏音乐厅共上演了14场精彩的交响音乐会。为期一周的交响乐盛会参演人数达1800人，现场观众逾2万人次，音乐会同期直播观众达40万人/场，创历史新高。

这次交响音乐周的举行为四川交响乐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不仅受到省内、国内音乐界人士的一致好评，还获得了国际知名音乐人士的关注。前来参加“西部交响乐发展座谈会暨2019中国交响乐（成都）峰会”的琉森音乐节行政与艺术总监迈克尔·海佛利格对本次音乐周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并对四川交响乐团展现出的专业度给予了超高好评。

琉森音乐节是欧洲三大音乐节之一，属于世界顶级音乐节。在前来参加峰会之前，海佛利格甚至没有听说过成都这个地方。在听完四川交响乐团演奏的闭幕音乐会后，他激动地走到后台找到四川交响乐团的总监，大为赞叹，并通过电话将成都这支交响乐团的成功介绍到欧洲和世界。

团长吴灵峰结合乐团自身特质，分析出能得到世界顶级音乐节总监赞赏的两大原因，其一是他在来成都之前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期待值并不高；其二则是海佛利格通常关注的都是超一流的艺术家演奏，其表演形式已经非常老练，而四川交响乐团的演奏家们则多以青年人为主，年轻人的激情和演奏的青涩更能让人感动。

“海佛利格总监的点赞让我们备受鼓舞，也对四川交响乐团的声音传到欧洲和世界大有帮助。”吴灵峰谈道。

新的拓展：未来的发展路径

随着职业化建设的转型逐步成功，四川交响乐团将未来的发展路径放在了以下几个方面：

一、一如既往地保证高品质的音乐会，不断满足观众对美好音乐的新期待。成都有1000多万常住人口，这其中，就有非常大的比例人群是本身喜欢交响乐的，他们对交响乐的品质有期待。吴灵峰认为，满足这一部分人的欣赏需求，是四川交响乐团的基础使命，因此高规格的、比肩国际艺术水准的交响音乐会的持续举行，是四川交响乐团的生命。同时，也通过更多元化的演奏会吸引更多新观众加入交响音乐的队伍中来。

四川交响乐团副团长、“天姿国乐”品牌创始人牟岭虹补充道，四川交响乐团从建团之初，就确立了国际化的高标准，“因此我们的使命是服务与引领，绝不迎合市场。”她同时还谈到了在乐团开始实行售票制度时，不少人担心因为交响音乐曲高和寡，一直实行的赠票制度突然改为售票，会让观众望而却步，“但实际上我们首场售票演出就卖到了七成，也超出了大家的想象，这证明随着四川交响乐团改革几年来的探索和实践，成都市场已经开始逐渐形成了一定的艺术风气，也对四川交响乐团的高品质有了认可。”牟岭虹说道。

二、用好世界语言，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四川声音。交响乐起源于西方，是典型的世界语言，如何利用好这门“外语”，形成独有的中国特色语言，也是四川交响乐团近年来探索的路径之一。打造中国原创交响乐作品是接下来四川交响乐团发展的重心。原创的大型交响乐套曲《红色丰碑》入选2018年度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2021年是建党100周年，四川交响乐团也正在计划以“灯塔”为名创作大型交响乐，为党庆生。

三、打造熊猫国际音乐节（暂定名），以古典音乐节的形式举办，通过音乐节打通和国际顶尖职业乐团对话的渠道，邀请优秀职业乐团、一线演奏家、室内乐团来蓉，配套多种形式丰富的音乐盛会。目前，音乐节因疫情原因搁置，疫情后，国际音乐节将是四川交响乐团的重头戏之一。

四、开启每年一度的国际巡演，这是四川交响乐团一直以来的目标，也是一个国际化职业乐团的必经之路。吴灵峰强调，国际巡演并不是简单地前往某个国外城市，而是真正的国外大城市，以及最具盛名的音乐厅进行巡演。根据原计划，四川交响乐团今年将前往俄罗斯进行巡演，目前因疫情搁置。

五、着眼于青少年艺术教育，培养青年交响人才。2019年9月，西部第一所交响乐团附属小学揭牌，四川交响乐团附属小学正式成立。未来，在完成正常义务教育的同时，还将以该校为基地，建立四川交响乐团附属青少年乐团。目前，学校依然是公办的义务教育学校，同时也作为音乐特色学校面向社会招生。吴灵峰介绍道，学校将重点培养青少年美育教育，挖掘有一定音乐欣赏能力的学生，同时对有特长的学生进行專业音乐教育，也为青少年乐团发现一些好苗子。

天姿国乐：与四川交响乐团区别其他乐团的独有特色

提起四川交响乐团，除了对标国际的专业管弦乐团外，它的另一张靓丽的名片则来自“天姿国乐”民乐团。

“天姿国乐”的前身同样隶属于四川省歌舞剧院，由现任“天姿国乐”创始人牟岭虹发起改组而成。2003年，中国民乐的发展正处于低谷阶段，依附于歌舞剧院的民乐发展尤其受限。时为四川省歌舞剧院二胡演奏家的牟岭虹为改变现状，提出了打造一支女子民乐团的想法。创立之初举步维艰，“天姿国乐”依靠每位团员投入300元钱，众筹几千元创立而成。2004年，“天姿国乐”正式创牌。

“当时剧团里来了一些年轻的力量，都是川音的大学生，我就想把大家组织起来，一起探索民乐的道路，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喜欢民乐。再加上我们四川成都有著名的永陵二十四伎乐，身在古蜀文化的背景下，以此为创牌基础，建立一个以二十四伎乐为文化底蕴的女子民乐团。”牟岭虹解释道。

2012年，随着国有艺术院团改制，歌舞与乐团进行彻底划分，“天姿国乐”民乐团便与交响乐团一起归入四川交响乐团名下，成为四川交响乐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目前，“天姿国乐”已充分获得市场认可，这也说明了只要专注地坚持一个方向，小团体也有大发展。在此基础上，“天姿国乐”逐渐走出四川甚至走向全球，最旺盛的时期，一年要出访三到四次，每一次都是代表国家进行的外宣活动。10余年间，“天姿国乐”足迹遍布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曾在肯尼迪艺术中心、大阪音乐厅、莫斯科国际音乐厅等一流音乐殿堂上演专场音乐会，被誉为“带来奇妙音乐盛宴的乐团”。

而正因为有“天姿国乐”民乐团的存在，四川交响乐团成为国内甚至是全球唯一一支拥有民乐团的交响乐团，展示出了四川交响乐团区别于其他乐团的独特性与艺术性。

“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且在西洋交响乐和传统民乐两个领域上都做到了高精尖，专业性都很强。中国交响乐需要在世界上发声，除了演好经典的西洋乐之外，还需要民乐领域的支持，我们同时拥有这两块，它们相互衬托，发出中国交响乐最独特的声音。”牟岭虹谈道。

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交响乐目前正处于一个爬坡阶段。交响乐在西方有400年历史，而在中国只有100年左右，发展阶段也是近20年的事，能做到真正的职业乐团就更少。目前，四川交响乐团正在向着最高标准的国际化职业乐团努力。在吴灵峰看来，真正的职业交响乐团应该有固定的演出场地、有完整和健全的乐季制度、有更大范围稳定的观众群体和乐迷粉丝、有制度化的国际巡演和国际音乐节，人才不断聚集、经费有较好的保证，从而进入良性循环和阶梯式长效发展。

“目前，距离这个目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会扎实地一步步向这个目标迈进。”吴灵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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