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
2020-09-10高维微
高维微
核心阅读:根据2017年中央1号文件“率先在长江流域水生生物保护区实现全面禁捕”的要求,重庆启动了先期试点,并于2018年持续推动退捕禁渔。
重庆市农业农村委渔业处的数据显示,长江流域重庆段重点水域禁捕工作取得积极成效,截至目前,重庆已有2128艘渔船退捕,其中,保护区1681艘渔船已全部完成退捕工作。
从高空俯瞰,江津区石蟆镇的中坝岛宛如一尾在长江遨游的鱼,似乎暗合了此前岛上人家世代的生活方式一2018年4月前,这个常住居民700余人的岛上,拥有渔民证的有9户人家,赵泽伦家是其中一户。
随着退捕禁渔政策推出,2018年4月,在长江上捕鱼26年的赵泽伦上岸了,成为江津区石蟆镇羊石社区第一批退捕上岸的渔民。对于近两年的上岸时光,赵泽伦说:“说句老实话,配合、支持退捕禁渔,最开始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感情上舍不得,也担心不打鱼了生活怎么过。但看着长江越来越好,又觉得个人做些牺牲也不算什么,算是我们这代人对母亲河的反哺吧。”
去年,江津区所有渔民已全部上岸。
三代人的水上生活
赵泽伦家离江边不远,是一栋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两层楼砖房。赵泽伦有些感慨,“1999年,我花了五六万块钱建起了这栋房子,当时是村里最漂亮的房子。”院子很有点江上人家的特色,周围被渔网围了起来,这些渔网,是过去他打鱼的家什。
据赵泽伦所知,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家里就已经靠江上捕鱼为生,“听爷爷讲,那时候中坝岛上就已经人多地少,祖辈们就把眼光放到了江上,打鱼是个技术活,累。但比起种地,我们渔民的生活其实要优越很多,所以我初中刚毕业,就跟著父亲和爷爷的脚步,成了一名渔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是长江捕鱼行业最鼎盛的时期。据赵泽伦说,1995年以前,长江捕鱼的方式还很传统,渔网要自己织,船也是小木船,偶尔有机动船,马驴也很小。大约从1996年开始,长江捕鱼进人了巅峰时期,“那时候各种机械化的捕捞工具都进人江里,一天捕上百斤鱼可以说轻轻松松,长江里的鱼,就像怎么捕都捕不完一样。”
变化出现在2000年。这一年开始,赵泽伦发现,捕上来的鱼“个头越来越小,数量也越来越少”。看着江面上轰隆隆的捕鱼船,向来爱琢磨的赵泽伦隐隐有些担心,“这样一直捕下去,鱼会不会被捕绝?
终于,赵泽伦第一次寻找新的出路。凭着多年捕鱼累积起来的经验,他开始网箱养鱼。“我做销售还是有些厉害,网箱养的鱼养得好,批发给鱼贩子的价格不错,总体来说,日子还是很滋润。
网箱养鱼的同时,赵泽伦并未放弃捕鱼。不过,到2016年左右,江里的鱼已经越来越不好捕,很多时候,一天下来也开不了张。赵泽伦最后一次收网时,捕到了一条最“不值价”的鲤鱼。
从捕鱼人到护鱼人
2018年底,江津区中坝岛一带开始禁捕。而在2018年4月,赵泽伦就已上交了渔证,成为第一批退捕上岸的江上渔民。
从水面到地面,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还得延续,怎么办?
赵泽伦主动转换了自己的身份角色,从捕鱼人摇身一变成了护鱼人。他以志愿者身份加入了长江渔业资源保护队,“我家几代人积累的对长江水性和长江鱼的了解,浪费了可惜,不能捕鱼了,用来护鱼正好。”
石蟆镇二溪码头,是一片平静的洄水区,面积不大,但这里对鱼儿来说至关重要,每年春季,鱼儿会结伴到这里产卵。冬天开始,赵泽伦会和工友们在这里扎“鱼巢”。这些工友中,不少是当初一起在长江上捕鱼的“渔友”望着江中的“鱼巢”,赵泽伦说,“到了春天,水草发了芽,有利于鱼卵孵化,等于给鱼儿们安个家。”
长江生态环境的治理,让赵泽伦感觉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江面变清了,漂浮垃圾也少了,以前长江水一年起码有两百天左右都是浑浊的,现在除了洪峰时段,整个江水都很清澈。”
这只是表面上的。在赵泽伦看来,他最愿意看到的变化,是江中的鱼类资源正在恢复。“数量变化最明显的,应该是鲤鱼和胭脂鱼。鲤鱼的性成熟时间短,一年不捕捞恢复得就很明显,春天经常能看到'鱼巢’来产仔的鲤鱼。胭脂鱼曾经因为过度捕捞而濒临绝种,被列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名录,随着长江生态环境的改善以及增殖放流等,现在已经不稀罕了。不过,还是有一些鱼种恢复得比较慢,相对少见。”赵泽伦说。
文献资料记载,重庆共有鱼类183种,包括青、草、鲢、鳙“四大家鱼”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鲟、中华鲟、达氏鲟。重庆加大力度推进增殖放流、水生生物跟踪监测、河道管护、水污染防治等,打出恢复长江水生态环境“组合拳”,严格执行全面禁捕,成效正逐步显现。
上岸渔民的新出路
赵泽伦第一次听到长江流域可能全面禁捕的“风声”,是在2016年。“当时我感到意外,也晓得这一天肯定会到来。我在长江上风里来雨里去快三十年了,好多鱼都快被捕绝了。”
接下来的一周多时间,赵泽伦每天都对着江水,抽着闷烟发愁。终于有一天,他摁灭抽了一半的烟,起身,自言自语:“上岸就上岸,我祖祖辈辈靠长江活了多少代人了,轮到我这一代来反哺长江,该!收人肯定会减少,但牺牲一点个人利益换长江生态的恢复,值!”
那一年,赵泽伦开始寻找新的出路。也是从那年开始,他响应政策一步步减少网箱鱼的养殖数量,到最后完全停止养殖网箱鱼。
生活来源怎么办?
他把曾经作为副业的农家乐调整为主业,“我打了一辈子鱼,也做了一辈子跟鱼有关的菜,手艺还可以。”赵泽伦的农家乐里,豆花饭和鱼火锅成了客人的必点项目,生意好的时候,一年的毛收入能有5万元左右。
“但是,规模不能搞大了。”赵泽伦说,随着中坝岛被划人长江流域保护核心区,对农家乐也有一定的限制。“既然政策来了,就积极配合嘛。”赵泽伦的语气中略有遗憾,但他说“必须要配合”。
虽然上岸了,但感情里总割舍不下江面上的日子。赵泽伦的农家乐里,还装饰性地摆放着一些打鱼物件,如破渔网、铁锚、网坠、螺旋桨等,原先渔船的牌照,摆放的位置最为醒目。
赵泽伦说“正好是农家乐的装饰”,或许,这也寄托了他对江面上的日子的一种感情,以及未来的另一种期许。
农家乐只是经济来源的一种。赵泽伦家中,还有二十来棵树龄近百年的桂圆树,也能增加一些收人。家里近一亩地的甘蔗,“当成水果卖,一年毛收人能有两三万,比卖给白糖加工厂收入高一些。”
上岸后,赵泽伦还有新想法,“我正在找水质和环境都好的地方,想办精细化鱼养殖场,不过这样的地方不太好找。所以我也在想,如果有条件,就去城里开一家跟鱼有关的餐饮店。
对赵泽伦的想法,江津区石蟆镇政府也很支持,“我们了解到赵泽伦有去区里开鱼馆子的想法后,积极对接了一些学习班,后期会安排他去参加厨艺技能培训。”
上岸的,并不仅仅是赵泽伦。针对那些上岸的渔民,石蟆镇政府在保护岛上自然人文资源、优化岛内环境的前提下,鼓励他们发展农产品种植业、农副产品加工业等生态产业,并开展了多项有针对性的技能培训,逐步为他们打开“绿色发展”的生存之道。
江津区也通过鼓励渔民自主择业、职业培训、困难帮扶等措施,探索公益性岗位向退捕转产渔民倾斜等政策,确保渔民“退得出、稳得住”,全面巩固渔民退捕转产工作成果,让更多上岸渔民走上“青山绿水”变为“金山银山”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