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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1930年代中期的“凤鹤”之争

2020-09-10朱萍

今古文创 2020年30期

【摘要】 1934年9月至10月间,影片《路柳墙花》的编剧姚苏凤不满影评人石凌鹤在《申报》发表的《评〈路柳墙花〉》和在《大晚报》署名“吟秋”发表的《〈路柳墙花〉小言》,两人之间展开被时人称为“凤鹤”之争的笔战,进而引发影评界多人参与,成为镶嵌于1930年代中期“软硬”大战中的一段插曲。

【关键词】 《路柳墙花》;姚苏凤;石凌鹤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0-0078-03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左翼”影评:基于影像的主流意识形态建构(1932-1937)》(编号2019SJA0420)階段性成果。

1934年9月,明星影片公司拍摄的《路柳墙花》上映。9月17日石凌鹤在《申报》发表《评〈路柳墙花〉》,后又在《大晚报》署名“吟秋”发表《〈路柳墙花〉小言》,两篇文章引发《路柳墙花》的编剧姚苏凤强烈不满,进而引发了当年9月至10月姚苏凤和石凌鹤二人之间的“凤鹤”之争。

石凌鹤认为:《路柳墙花》是“记流水账”“很少有戏的场面”;胡蝶饰演的角色在被强奸、被驱逐后,本应有的被压迫的痛苦描写被导演轻易放过;剧本创作是“主题的有意歪曲”,结尾是剧作者创作方式的错误。而影片结尾恰恰是被电检会要求修改后的结尾,为此,《路柳墙花》的编剧苏凤感到特别委屈。

实际上,石凌鹤作为《申报》长期撰稿人,发表影评是日常工作。《路柳墙花》不过是他日常工作中极小一个案例。凌鹤在《申报》仅1934年发表的影评文章涉及《归来》《中国海的怒潮》《体育皇后》《华山艳史》《琼宫恨史》《香雪海》《再会吧,上海!》《神女》《渔光曲》等,有外国影片,也有中国影片。作为“职业影评人”,凌鹤写关于《路柳墙花》的评论只是其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但他在《大晚报》发表的这篇《〈路柳墙花〉小言》,却引起一把大火,燃烧了整个影评界。

一、争辩焦点:凌鹤影评的“双重标准”

姚苏凤在第三次电影茶话会上对自己创作《路柳墙花》的苦衷申诉。影片产生历经波折:剧本写成后送审,本来不准拍,罗列许多理由后再送审,总算通过;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主任委员邵元冲让电检会留意该剧本,剧本通过后,本该由明星公司郑正秋导演,但郑正秋要求姚苏凤将该片改成有声电影,于是姚苏凤着手写对白;后来郑正秋忙于《再生花》,剧本到了沈西苓处,沈西苓说对剧中生活不曾体验过,怕不能胜任,于是又改由陈铿然导演;陈铿然把本来由胡蝶饰演的主角阿银改成由徐琴芳饰演,把原来饰演三宝的徐来改成由朱秋痕饰演,姚苏凤认为他的剧本是按演员个性写的,如按陈铿然的改变,结果肯定不理想,于是影片又改由徐欣夫导演;拍好后再去送检,批示说徐来饰演的角色不能留在上海,因此结尾又修改成让徐来饰演的角色回家。原剧本在码头上那段字幕是:“要吃饭,总是难,在上海是这样,在乡下更不得了,我们自那里去好呢?”但按要求改成:“还是回到乡下去种田的好。”于是姚苏凤将字幕改为:“还是回到农村去吧。”检查才最终通过。拍好后第一次送审因“内容都是不清不白的事情,不准通过,后来经潘公展先生说情,总算通过,不过对于内容还是修改了许多。”[1]

姚苏凤认为凌鹤对《路柳墙花》和同时期的《黄金时代》批评标准不一,坚定认为凌鹤在针对他。1934年9月23日至26日,姚苏凤在《晨报·每日电影》提倡影评“清洁运动”,“揭开”凌鹤所写过的影评内容,“在他所写的影评中,机械的见解,歪曲的视察,事实的模糊,常识的缺乏,容易使这位多产的影评人失去了观众的信仰。”姚苏凤认为凌鹤用笔名“吟秋”发表在《大晚报》上的批评是有“敌意”的。他认为凌鹤对自己编写的《路柳墙花》批评已超出善意而变成“破坏”,相反却为田汉编剧、卜万苍导演的《黄金时代》辩护。他指出凌鹤在《申报》和在《大晚报》两篇评论自相矛盾,前者承认演员演技优秀,而后者则把其贬斥为“文明戏”,“凌鹤先生已不再是一本正经的影评人而是一个小丑式的政客了。”因此,他呼吁影评界要进行一次“清洁运动”。[2]

对于凌鹤为什么在《申报》发表的观念相对缓和,而在《大晚报》发表的观点则相对犀利,鲁思回忆说:当时凌鹤在《申报》位置特殊,需保持《申报》影评阵地,组织影评人写作,所以文章不宜刺激,“凌鹤同志一些富有战斗性的论文,都是在别的报刊上发表的。”[3]对于《路柳墙花》两种意见不一致完全可以理解,但作为明星公司的编剧姚苏凤碰到这种情形,就难理解了,何况姚苏凤也曾是影评界重要人物,对“论战”已驾轻就熟。1932至1933年间,他曾站在左翼影评人立场写下大量较为准确观点。1933年夏天当他被潘公展安排进明星公司当编剧后,逐渐将笔墨转向创作。夏衍曾回忆:姚苏凤虽是潘公展信任之人,但其思想上在当时还是比较“进步”的。洪深也同意姚苏凤参加明星编剧会,经考察后再决定去留。洪深对夏衍说,“潘公展派姚苏凤来还比较容易对付,这个人满心想当编剧,只要拍他写的一个剧本,他就不会捣乱了。”[4]由此可见姚苏凤本人是非常重视自己的剧本创作的。姚苏凤进入明星公司当编剧后,首先编写了《残春》,凌鹤在《申报》发表《评〈残春〉》时,直接指出《残春》这样的作品,“不仅是读完了以后空无所有,而且在形式上也是拙劣而幼稚的一部多余的作品。”[5]同时其他批评者也认为这“又是一张失望的国产影片”,[6]姚苏凤在明星公司的第一片就没得到好评,《路柳墙花》作为他在明星公司第二部编剧作品,又遭凌鹤等人批判,原本就很委屈的姚苏凤不得不拿出曾是影评人的架势来迎战,导致矛盾升级。表面看这是一场“影评人和剧作者”之间的争论,实际上依旧是“影评人”和转行当编剧的“影评人”之间的论争,成为“软硬”大战中的一段插曲。

对于姚苏凤直接针对自己的言论,凌鹤于1934年9月26日在《申报·电影专刊》发表《敬答影评人及剧作者、每日电影编辑、明星公司宣传部长姚苏凤先生》,直指姚苏凤利用《晨报》编辑权限大作谩骂文章。他认为讨论一个问题时,绝对用不着意气或谩骂,影评论战不应超越讨论范围。况且凌鹤认为自己并不存在双重标准。因为除他之外,还有其他影评人也在批评《路柳墙花》。如影评人芜青也指出了影片主旨的“歪曲”:“‘回到乡村去’是正当的出路吗?怕谁也不会相信,饥饿、贫病是包围着如今的整个中国农村,横在那里的,很明显的是一条死路,那么回乡村后又怎么办呢?”[7]作者认为影片应指明一条路,但不应是一条死路,观点与凌鹤不谋而合。

二、战火蔓延:其他影评人卷入

凌鹤和苏凤二人论战引发了其他影评人参与。姚选青站在“中立”立场,实际上还是支持了凌鹤。他认为:“《路柳墙花》中告诉我们娘姨是可以给那般少爷蹂躏的,上海是不清白的,当然,不消说得上海是万恶的亦繁华的社会,至于《黄金时代》呢,告诉我们光阴是一霎的,可贵的,不要把一生的‘黄金时代’平凡的过去,所以黄金时代的意义较路柳墙花来得伟大,来得有意思。”[8]

当时著名演员梅熹撰文《反对调解苏凤与凌鹤之争》,理由是在1934年前很少有影评人与剧作者论战,或影评人与影评人论战,而从1934年下半年有了影评人和影评人论战(“软硬”之争),及剧作者与影评人论战(指姚苏凤和石凌鹤之争)。他相信:“这两次论战上的结果,一定能给予一些關于中国目前之电影地趋从及指示。的确的!只有这样热烈底争战才能归纳些东西出来,推动影坛接近真理的东西。”[9]如梅熹所说,正是在双方一争短长的较量中,迫使影评人们对中国电影深入思考,产生大量批评和理论探讨文章,促进影坛氛围活跃,在整个社会中掀起全民关注电影的热潮,为将电影作为教育方式之一产生了积极影响。

作者方葛“站在影迷的立场”评价“凤鹤”之争,认为这是“最无意义的一次”。他认为姚苏凤所列举的石凌鹤罪状都不具备“杀害中国电影”的力量,而由此要进行影评界“清洁运动”,则是把它对社会的影响看得太重。作者综合了毛羽、鲁思、芜青等人关于《路柳墙花》的评论,认为“并不是只有凌鹤先生一人以为《路柳墙花》是‘低级的噱头’,是‘迎合小市民的心理’的,是‘只有暴露没有指示,终于不够’的。”并称姚苏凤生气是多余的,如果他不是一个夜郎自大的剧作者,就应接受批评,且批评越严格越好。

静观一段时间后,姚苏凤的同乡、著名影评人唐纳1934年在《青青电影》撰文,试为双方调和。对于姚苏凤指责凌鹤两篇评价文章观念不一及评价《路柳墙花》和《黄金时代》标准不一,唐纳认为姚苏凤“断章取义”,凌鹤的两篇批评文章不但不矛盾,且互为补充。“一个影评人常为应付影刊编者而写两篇批评,这不自凌鹤先生始,如果凌鹤先生的两篇批评自相矛盾,自然是不应该的。但是两篇批评不仅不相矛盾,而且后者补充前者所曾忽略过的,却是未可非议的。就两篇批评讲,《申报》上的一篇能更多地批评作品本身,比较(《大晚报》)‘火炬’上侧重作者的主观观念的一篇为好,想来苏凤先生与读者们都可以承认的。”[10]唐纳借机说影评“清洁运动”,不是从现在才开始,而好久之前就已开始了,并指出要“清洁”出去三种影评人:违背大众的立场的影评人;人云亦云地把‘意识’‘向上爬’胡说八道的影评人;离开内容拼命捧腐烂期形式的影评人。

虽然这段时间姚苏凤与左翼影评人产生矛盾,但据夏衍后来回忆,其实自1933年始姚苏凤“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经过抗战的孤岛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后他在《新民晚报》当编辑,用‘月子’的笔名写文章,拥护党和人民政府,直到去世为止。” [11]说明姚苏凤虽对凌鹤评论文不满,但也未越出电影本身,破坏左翼影人正常活动,而仅仅就电影本身进行了“意气用事”的指责。这也是他希望能在影片公司取得较好创作成果的迫切心理所致。1934年10月3日《晨报·每日电影》刊出《结束苏凤凌鹤笔战》专版,发表姚苏凤的《最后说几句话,但求公正批判》,双方之间争论暂告结束。夏衍署名“韦彧”在1934年11月5日《大晚报·火炬》发表《影评人·剧作者·与观众》指出:“对于电影作家,只要他们是在进步,或者是有进步的可能,批评者在世界观尽可以不做分毫的让步,但是在态度上却需要最大限度地节制和忍耐。” [12]

可见作为左翼影评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夏衍等人更能审时度势,竭力保护好影评人和创作者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从而确保左翼影评能引领中国电影走向进步的成效。

三、结语

1934年秋天的“凤鹤”之争,暂时性地让“软硬”大战喘息片刻。“凤鹤”之争平息后,“软性”大战又进入新阶段。中国电影批评在1932-1937年间用“论战”方式形成丰富理论成果,留给后人一笔宝贵财富。

参考文献:

[1]忻炘.两打人吃请茶:苏凤娇声喘气,申诉苦衷[J].影迷周报,1934,1(4).

[2]苏凤.站在一个剧作者的立场上,揭开凌鹤影评的内容,从今天起,我们来开始影评的“清洁运动”了[J].影迷周报,1934,1(2).

[3]鲁思.影评忆旧[C].中国左翼电影运动,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947.

[4]夏衍.懒寻旧梦录(增补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163.

[5]凌鹤.评《残春》[N].申报,1933-10-3(5).

[6]曹涵美.又是一张失望的国产片:“残春”[J].十日谈,1933,(7).

[7]芜青.评“路柳墙花”[J].影迷周报,1934,1(2).

[8]姚选青.“路柳墙花”及“黄金时代”我谈[J].影迷周报,1934,1(4).

[9]梅熹.反对调解苏凤与凌鹤之争[J].影迷周报,1934,1(4).

[10]唐纳.从苏凤先生的抗议说到影评的清洁运动与消毒运动:一个旁观者的不知进退的话[J].青青电影,1934,(8).

[11]夏衍.懒寻旧梦录(增补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164.

[12]韦彧(夏衍).影评人 · 剧作者 · 与观众[C].三十年代中国电影评论文选,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705.

作者简介:

朱萍,女,南京晓庄学院新闻传播学院讲师,电影学博士。研究方向:电影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