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倒错
2020-09-10王千千
王千千
【摘要】 弗拉基米尔·马卡宁是当代俄罗斯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创作生涯开始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成熟于90年代,在世纪之交进入创作的丰产期,佳作频出。作家在《路漫漫》《洞口》《审讯桌》和《地下人,或当代英雄》等作品中都展开了对人的个性自由的探索与人生关照。在这些作品中马卡宁以不同形式构造了多维的立体空间,为主人公们寻求自由之路开辟了多种探索之可能,在经过重重障碍和失败之后最终找到了一条保存个性之我的地下之路。
【关键词】 马卡宁;个性;空间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1-0018-02
弗拉基米尔·马卡宁是当代俄罗斯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作家出生于1937年,逝世于2017年,他的创作堪称当代俄罗斯文学最有趣、最鲜明的部分之一。其创作生涯始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成熟转型于20世纪90年代,在成功转型之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的作品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关注和研究。到90年代苏联解体前后,马卡宁的创作一方面已进入成熟期,佳作频发。俄罗斯著名评论家安宁斯基(Л. Анининский)曾表示,马卡宁多部作品在不同刊物上的集中发表是“真正文学上的成功和认可的显著证明”。另一方面这些作品也为作家赢得多个文学大奖和良好的声誉,引起了更多国内外学者的关注。马卡宁的创作不拘泥于一种形式,总是随时代的发展而汲取新鲜的元素来丰富自己的作品内涵,既有对俄罗斯传统现实主义的继承,又有对后现代主义文学写作手法等方面的吸收。但其创作的主题总是围绕着“人”和“人的个性”展开。“马卡宁一直关注‘人’,试图通过剖析具体的人来探索人性,反映道德和精神问题”,是当代俄罗斯文学界最值得研究的作家之一。
一、空中楼阁——地上的软弱“自我”
在《路漫漫》中,作家尚且没有孕育出地上与地下的两重世界,但是已经有了这样的雏形。作品中也存在着两个世界,只不过一个现实世界,另一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空间。真实世界中“我”的朋友伊利亚是一个善良敏感的人,他的纯洁美好仿佛预示着他的存在是注定要走向悲剧的:“伊利亚·伊凡诺维奇是这样一种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只动物,或者一只什么鸟遭受痛苦的折磨时,他都无法忍受”。 伊利亚在真实的世界里无法生存,只有精神病院能成为他一时的精神避难所。一旦离开,他就会变成无所依靠的孩童,脆弱得令人心惊。这是一个精神上过于羸弱的人,虽然生性善良美好,却是不容于世的,最终从精神到肉体都被世界所毁灭,悄无声息。
同时期的另一部作品《洞口》已经开始酝酿地上、地下空间的分立,主人公开始探索保护自己和家庭的道路。在这部小说中世界被奇異地分为了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地上住着主人公克柳恰列夫一家和他的朋友们。这个世界白昼空荡荡,黑夜降临后又危机四伏,人们时刻都处于一种危险之中。这种危险来自“暖融融的街道让人感到似乎就要响起口哨、就要涌出人流,随之而来的便是凶杀、抢劫、以强凌弱”。这个世界让人觉得混乱,充满了末世的氛围,街上的人群是最让人害怕的,个人被裹挟其中,将难以脱身。身处这种灰暗混乱的世界里,克柳恰列夫和周围的朋友们都在各显神通地用荒诞的方法想要吓走不知何时会来临的灾祸,有的住进了一个大油罐里,有的在门上贴着内有射线的字样,他自己则在房子不远的地方试图挖出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洞。然而更为奇特的是主人公竟然偶然发现了一个洞口,这个洞口连接着地下的另一个世界。地下世界与地上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地下多么敞亮,大家围坐在一起高谈俄罗斯文学,欢声笑语,酒足饭饱。但是这样的世界却并非那么完美,虽然看起来舒适美好,但却总有一种空气稀薄的感觉,克柳恰列夫只能把它当作临时的避风港。这个世界其实是作者的一种隐喻,在当时的历史时期,这个地下世界代表着俄国以外的欧洲,虽然有自由的空气,但却如同孩童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心灵无处停靠。在经历了数次地下旅行的克柳恰列夫虽然最终选择了留在地上,但他在精神上仍然不够顽强,他的屡次挤入地下,正是他急需从别处得到支持和依靠的佐证。
在马卡宁获得布克奖的小说《审讯桌》中,故事情节更加凌乱、碎片化,充满了主人公的回忆、想象和各种思绪。在这部作品中所有人都被抹去姓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代号:年轻的狼、老头、那个爱提问的人……这里的现实世界更加残酷无情,是随时可能进行的无休止的讯问,每个人都在劫难逃,周而复始。如果说在之前的作品中主人公们所感受的恐惧还只是一种预感,一种潜在的威胁,那么在这里恐惧已经十分“具体”了。就是对于“铺着呢子,中央放着长颈玻璃瓶的桌子”的恐惧。这张桌子赋予一些人以无上的权力,而另一边的受审者则微如蝼蚁。通过这张桌子的有力的四条腿,主人公竟然跨越时空“看见”了一个地下世界。“桌子与地下室是连在一起的……桌子和地下室的联系是实体性的,永久性的,并且深入到古代。譬如,深入到拜占庭时代”。它展开的世界是发源自远古时代的简单粗暴而又血腥的刑罚密室,成长起来的样子是治疗人脑的精神病院,最终进化到摆在地上的一张再简单不过的桌子。可笑的是在地底下人们虽受皮肉之苦,但自己却还留有精神上的完整。一路发展的结果却是身体舒服了,但精神越来越痛苦。然而令人讽刺的是主人公在这样的无情审讯之下精神无所依靠,竟然产生了自己也想要成为审讯者的愿望。这愿望如此急切又激动人心,最终导致了主人公的毁灭。
二、脚踏实地——地下的精神“自由”
诚如笔者在文初所说,《地下人,或当代英雄》是作者一部集大成之作,发表之初便受到极大关注,甚至成为一种“文学现象”。这部作品有大量的隐喻和互文,杂糅了多种文学元素和写作手法,这种具有后现代特征的表达手段使得文本中的空间和时间也变得时明时暗,亦真亦幻。在这样一部具有总结性质的作品里,衍生出了一个仿佛也具有总结性的主人公——“我”。
在前面的几部作品中,主人公们的职业同样多是知识分子,有些可能不很明确,但是都有一份像样的职业或者有一个像样的家庭。而在《地下人》中,主人公则是一个如流浪汉般的存在,是个无业游民,靠给人看房子维持生计。这种落魄也点出了他的身份——地下人。这是苏联时期的一种独特现象。在政治高压下,在书刊检查制度监控下产生了地下文学,这些作品不被发表、不被官方承认的作家、艺术家构成了一个地下人群体。主人公正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他们本以写作为生,作品却不能发表,何以为生?这构成了主人公“我”事实上的“地下人”身份,也即是一种游离于靠劳动挣钱或靠投机发家致富的“俄罗斯新贵”这些有工作的“地上人”以外的生存状态。
虽然生活潦倒不堪,但正是这种游离于社会边缘的状态给予了主人公彼得罗维奇保持自我的能力。与其说是社会抛下了他,不如说是主人公拒绝浮出地上世界。“底层是彼得罗维奇表面的生存状态,而‘地下人’则是他的灵魂身份。”这部小说中有不少主人公的同貌人:有小人物捷捷林,有他的弟弟韦涅季克特,有另一个幸运的“地下人”作家济科夫等等。这些同貌人更衬托了彼得罗维奇的遗世独立,以各自的际遇和命运轨迹构建了主人公的全貌。捷捷林是一个外貌同主人公相似的人,同样是筒子楼里的看门人,但滑稽可笑思想浅薄,只是东施效颦般模仿彼得罗维奇的一举一动,妄想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型的看门人,最终却因为一条裤子而一命呜呼。正是这个外貌相似却缺乏精神内核的同貌人,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独立自我的小人物其命运的一种可能。弟弟韦涅季克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先锋画家,但是他的骄傲使他不屑于和克格勃进行丝毫妥协和退让,最终落入精神病院成为一个只有孩童记忆的病人。这是恃才傲物、不知何为迂回的知识分子的另一种人生可能。如今的知名作家濟科夫,曾和彼得罗维奇有着相似的经历:有才华,作品不被出版,贫困潦倒。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济科夫的作品突然受到了追捧,他也从一名地下人摇身一变成了名人。但是这位成名之后的地下人也颇为盛名所累。“外在的胜利者和内在的不自由”是主人公给他的标签,“可怜的、瞎忙乎的、富有才华的济科夫,我可怜他……”是主人公发出的感想。这也是一种人生轨迹的可能。作家通过不同人的命运线从侧面显示出只有彼得罗维奇当下所选之路,才能使他自己保有完整的“我”,大写的“我”。
三、结语
马卡宁的创作一直都围绕着人的个性自由这一主题展开,无论写作风格如何改变,创作手法如何多元,对生活在群体中的个体关照从未更改。他总能在有限的文本中以独特的方式构建一个庞大的立体空间,以不断地探索精神来提出保持自我的方法,让自己的主人公来验证这条道路的可行与否。通过多年的探索,他的主人公终于在地上世界经历接连失败后转入了地下世界,并最终捍卫了自己想要的人格独立和个性自由。虽然作家让自己的主人公找到了保持大写的“我”的方式,但这种沉入地下的方法,是否也代表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呢?这个世界颠倒了。
参考文献:
[1]张美.当代俄罗斯文学中的俄罗斯民族精神研究——以后现代主义文学文本为例[D].黑龙江大学,2015.
[2]弗·马卡宁著,董晓译.路漫漫[J].当代外国文学,19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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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侯玮红.当代俄罗斯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6](俄)马卡宁.地下人或当代英雄[M].田大畏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