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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范畴意蕴分疏

2020-09-10李淑华

今古文创 2020年10期

李淑华

【摘要】 “道”是老子哲学中最根本的概念,同时也是最具有争议性的论题。历来学者对其的解读可谓是见仁见智,其研究的角度、立场的差异造成了迥异的解读方式与解读结果。但有一点不容置疑,在何以平治天下、安顿社会、成就自我上终至于殊途同归。故老子“道”观念在各个维度展现出互动性和共通性,各层次间凸显出逻辑的关联性和通贯性。老子哲学体系的发展与嬗演可以说是由宇宙论延展到人性论,再由人性论辐射到政治论,呈现出上下通贯,天人一体的意蕴。所以我们对“道”的叩问与追寻同样以这样一种逻辑进程为脉络,从而在各种形态下完成对“道”具体含义的研讨。

【关键词】 道;宇宙论;人生论;政治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0-0042-03

宇宙论的道之大本大原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说明,一是太极之“无”道,谓之为无极之道。此乃万物化生之前的天地万物本根,是主宰“道”之为“道”的统帅,是“道”之谓“道”的根本属性。二是万物进入到生生演化阶段的“道”,既是所谓的太极之道,此即使宇宙论有无相生形态下的两种道论。宇宙论层次的道观念必须以人生为基点才能使得宇宙论层次的“道”具有真实性和实践品格,同样,“道”只有落实在具体的人身上才会彰显其价值性,所以在人性论层面上“道”又以另一幅面孔表现出不同的含义,“道”的具体化即是化生万物,则以分人、分物而言,在人则为仁德(人德),在物则为物理(物德)。

进一步言,“道”无论是在宇宙论还是在人生论层面表露出来的性质最终仍要落实在政治的纬度,这才是老子哲学的根本目的与终极价值,政治性的解读充分体现老子现实的道德关怀与现实的政治责任,这一思想即是对人本思想的重申与重视,从而达到政治祥和的和谐观和大同理念。

一、宇宙论层次的“道”

老子所谓的道是一种无形、无名、无状、无限、不可言说、虚无缥缈的存在,当然这一意义上的存在与物理学意义上的道理、规律大为不同。首先,物理学意义下的道理是一种具体化的存在,并且这种规律性的存在有一种机械论的意味,而老子所谓的“道”却是一种生命的动态发展与流露,有生生不息生命现象。这一生生的特征成为沟通天人之间的桥梁,是由“生”到“仁”的升华。

其次,物理学意义上的存在物必然要受到时间空间上的限制与定义,换句话说,特殊时空中的具体之物无法摆脱时间延续性与空间实体性的制约,而存在于特殊时空中的具体之物是有生灭变化的,而老子所谓的“道”却是无形之物,不可言述之物,既不表示一个东西又不被一个东西所言述的“物自体”(这种“物自体”只是認识论的存在,不是实体性的另一重世界)。

如果把道放在一个特定的空间范围内,那么道必定要言说一个东西,同时还要被其他的东西所言述,这样就不符合老子本意上超自然的“道”的基本内涵。

此外,如果道在具体的时空中存在,那么他必定又要受到其所处世界的规约,或者说这个时候“道”的存在状态就在具体的世界之中,在这种情况下的“道”仍然是一种具体化的存在之物,是经验世界的具体存在,此种表述又与老子“道”之超越性意义背道而驰。再者,一旦老子的道存在于具体的时空之中,那么必定受到“名”的限定,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法不中”(论语.子路),可见,孔子在这里突出了“名”的正当意义,这就为事物的发展提供了经验性的基础,但是在老子的哲学范畴中,更加注重的是“无”的超越性,超自然性,如果有了名类概念,道就被规范在经验事物的范畴,同时也就失去了先验性,而是受到概念性的解说,而道的无限性也就得不到诠释。

一般而言,“名”用来指称某种事物,而一旦某一事物被赋予一定的名类概念后,其属性、功能以及作用的范围也就限定在特定的范围,进一步讲,也就限定了其自身的种类,不可能也不能出现用同一个名类概念去表述两个相同事物的情况。恰恰相反,“道”之所以可以化生万物,可以从同一个本源中生化出不同的性质的事物,从根本上也就是说“道”不可能是具有某一固定属性和某一特定性质,而是多样性的存在,差异性的存在。照此而论,此又与“道”的不可限定性相违背,所以“道”是无法用语言文字与名类概念表述的,故老子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章)可见,老子心中的“道”在宇宙论层面上讲根本就不存在于三界五行之中,而是一种外在超越的本体。

值得注意的是,既然老子之道不可言述,不可限定,不可概念化,那老子何以用道来表称之,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第二十五章)此言不仅为老子何以用“道”之名为天地之外的混沌做出了说明,同时我们应该心知肚明,老子自己承认“道”的存在实际上是先于天地而在的,老子本人称之为“混沌”。

由此可见,老子形上意义的“道”具有双重纬度,一是先验性的、超自然的存在于天地之外,这是一种神秘不可知的世界,这种意义之下的“道”即是“无”的性质状态(这一世界同样不具有实体性,仅仅是认识论上的);一是天地之上,值得注意的是,天地之上乃是万物变化生息的最终目的,既然是万物存在的依据,是万物演化的本体,那么,这种意义上的“道”即是一种“有”的状态。此一定义犹之于“无极而太极”的辩解,周敦颐《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极立焉。”

周敦颐认为太极之上复有无极,虽然在形上意义的范畴内无极与太极都表示形上意义的本体,万物演化的依据。但是朱子却认为太极之上本无无极也,朱子此言乃是站在自我哲学自圆其说的立场上进行的说明,为自我哲学的合理性做出的申辩。

在朱子的哲学逻辑结构中“理”是其哲学构建的中心点,其本体性地位不容颠覆,而“理”犹之于“太极”或者是“道”,倘若朱子承认太极之上复有无极那无疑就是再说理之上复有一物,理乃是那一无名之物变化生息的结果,此不是与其哲学体系的建构自相矛盾?所以朱子认为无极就是太极,太极之上本无无极也,这也就是说朱子的“无极与太极”之辩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并不一定就是说太极之上在言无极就是虚妄之言,关于对“无极与太极”的关系历来就是模糊不清,或认为是“无极而生太极”,或认为是“自无极而太极”,或是“无极而太极”,纵且不论无极与太极之间的关系,或者是从哪一个角度讲的,但是有一点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无极与太极都是在形而上的层次上进行界定的。

值得注意的是,形而上乃是一个范围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层次,所以在形而上意义上的大范畴中仍可做具体层次的划分,即以宇宙之内外为标准,老子“道”的 观念便可以这样讲,一是宇宙之外,一是宇宙之上,前者是没有对象,没有主客之间的对象化活动,是一种“无”的存在状态,后者则是有一定的对象化活动,有万物演变的过程,这一种道的存在乃是以“有”的身份出现。所以从这样的角度讲,“道”的形而上的内涵可以划分为两个层次。

从精神境界的角度讲,老子更加倾向于宇宙之外“无”之道的追求与探寻,但是从宇宙万物化生与生成的角度讲乃是宇宙之上“有”道的问题。相较而言,虽然老子更加注重宇宙之上的存在,但此并不意味老子否定宇宙论层次存在的宇宙之外的“无”之道。老子在其哲学中很少言及这种宇宙之外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无”之道),这是认识论范畴宇宙本体论的存在。而更多的是,老子从宇宙生成论的角度进行解释,曰:“可以为天地母”,(第二十五章)道虽然没有固定的形体,虽然超越了我们感觉、知觉的范围,虽然超越了物理的时空观,但并非是空无所有,而是“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中有信”[第二十一章]这一点及已经说明道的实在性,道是一个实有的存在体,这个存在体是宇宙间唯一的,绝对的,恒常永存的,但是这个存在物本身即以蕴含着万物的影像与本质,故而在宇宙生成论的层次上讲,道并不是绝对的“无”,无中之有,这也符合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四十二章)

总而言之,道即是宇宙化生的根据是宇宙之内的存在,同时还具有先天地形成之前外在于宇宙之外的存在形式,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所以老子认为道是一切存在的根据,是万物之宗,是以一切存在的始源。更进一步讲,道在创生万物之后,万物便具有了道的性质,这样一个分化的过程使得“道”内涵于个别事物之中。这个落实于万物的过程就使得宇宙论层次的“道”具化在个体道德规范的人生观之中,又由人生论的道德规范逐渐递进延伸至政治论的层次,这便是老子之道系统化构建的过程。

在一定层次上讲,这一工作的完成实际上为老子之学做了“正名”的工作,老子哲学创立的动机与目的并不仅仅是对宇宙之来源进行说明,而是倾向于构建一种和谐的社会观,这也就证明老子之学不是出世的学问而是积极进取有功于世的。老子之所以证明宇宙论实际上就是为人生观的根据与政治哲学的合理性寻找一种根源性说明。

二、人生观层次的“道”

徐复观先生在《中国人性论史》中说道:“宇宙万物创生的过程乃表明“道”由无形质以落向有形质的过程”。①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精神即是要求,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贯通,体用不二,道器为一,形而上的“道”最本质的意义就是落实在具体的生命活动之中,从而实现对形而上哲理意义的阐扬与发挥。

具体言之,老子之宇宙论层次上的“道”落实在人生观的层面则转化为“德”的属性与规范,这也就是人之所以为人所要奉行的原则常训,成为人处事待人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学。一般而言,我们讲“道、德”二字,“道”与“德”是一而二,化而为一的关系,在天为道,在人为德,在物为理。从体用的角度讲,“道”乃体,“德”乃用,“德”既是因道之作用而形成,同时又是道的显现流衍,“道”在创生万物时即赋予物本身而成为物之为物,人之为人的本质,这种人或物的本质性规定就是“德”的表现,所以说,在人生观的层面,“道”便是“德”,虽然《老子》中并没有直言“德”性,在其文本中特殊的语境下仍称之为“道”,但其意义与作用却与“德”等同,老子曰:“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第十九章)“慈、俭、让、不敢为天下先”,(第六十七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第二章)等观念,都是“道”具化为个体本性“德”所表现出来的特性与精神,所以宇宙层面上的“道”落实在经验世界人的身上就表现出了个体规范的道德律和道德指引。而在物的范畴则表现出了某种变化的规律,这种规律是指物生息变化的律法。

老子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可见物之规律相反相成而相对统一,这种事物运动变化生息的规律就是老子宇宙论层次的“道”落实在物上的物性,老子认为自然中事物的运动转化无一不遵循一个总的规律,即是“反”,陈鼓应《老子新论》中:“‘反’字可作‘相反’讲,也可作‘返回’讲,它蕴涵了两个概念,一是相反对立,一是循环往复。”②所以说在物的层面上讲,这种物的德行就是物之变化规律,一是对立转化的规律,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二章)

老子认为一切现象都是在相反对立的状态下形成的,是相反相成的作用推动事物的变化与发展;一是循环往复的规律,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万物芸芸各复其根”,[第十六章]老子认为道的循环运动周流不息,芸芸万物,最后各自返回自己的本根。所以宇宙论“道”的价值落实在人生层面则表现了仁德(人德)与物理(物德)。

三、政治论层面上的“道”

对宇宙论与人生论探讨的目的实际上是完成对政治的改造与重塑。老子的政治主张“爱国治民”,其精神世界的“小国寡民”的理想就是对政治昏暗的一种反动,此外亦表现了一种使民免于战乱祸害的初心。所以,其“道”在政治理想层面上着重表现了“以人为本”的人道思想和政治祥和的和谐观。

春秋之际,诸侯争霸,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故民众无以为继,无以为生,衡之于如此惨烈的历史条件下,老子之道在政治层面上首先表现出了“以民为本”的思想特征,故老子曰:“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第三十九章)这种对人民的忧虑在老子的哲学体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曰:“夫佳兵者,不详之器,故为道者不争”,(第三十一章)可见,老子认为兵乃祸之根源。

所以老子对“以民为本”的思想秉持,正是政治向度“道”的表现之一。其次,老子曰:“不敢为天下先”,所谓的不敢为天下先实际上老子所要言说的就是不敢为天下的霸主,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对群雄争霸的一种批判。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样一种心理实际上也可以看出老子希望天下太平的愿望,天下国家和平昌盛,民眾安居乐业,国泰而民安,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没有利益冲突,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生。其对“小国寡民”理想社会观的建构即以表明老子对和谐社会的希冀与愿景,我们纵且不论其规划的理想社会的现实性与可操作性,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老子对政治局面祥和、社会和乐的构建并没有放弃,相反,“小国寡民”正是代表了先进的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精神境界、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的生态社会,从而展现了完美的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处的美景。

总而言之,老子整个哲学框架的建立立足于宇宙论、人生观、政治论,以“道”一以贯之。所以我们对老子“道”观念多个角度的剖析,既有各自独立的层次划分,同时各单元之间又相互联系,互为因果,从上述分析与说明之中可以看出老子哲学体系如何以形而上的宇宙论贯穿落实到人生政治论的层面,由此可见老子的思想架构则是“三点一线”通贯的思路。

注释:

①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337

②陈鼓应.老子新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5,144.

参考文献:

[1]陈霞.道家哲学引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

[2]许抗生.道家思想与现代文明[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李德建.老子大道科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

[4]陈鼓应.中国哲学创始者·老子新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5.

[5]刘国平.生成:中国道家哲学体系现代建构[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