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红日》与电视剧《红日》 不同的叙事策略
2020-09-10梁凯
【摘要】 《红日》作为当代文学经典历史长篇小说之一,多次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作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视剧《红日》与小说在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上都呈现出不同原作品的色彩:部分增添或被删改的情节与原著具有质的不同,更加向艺术真实、史诗品格这一方向上靠拢;人物性格的广度得到扩展并向纵深开掘;人物关系更为多样化,也就因此更符合历史本质,更具有深刻性。
【关键词】 《红日》;小说;叙事策略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4-0015-03
一、从原小说的人物定名问题看我党人物关系变化
《红日》是一部历史小说。作者亲身经历过孟良崮战役,曾看见山上抬来的张灵甫的尸体,并且多方收集、阅读文献资料,从收集的资料中包含国民党七十四师士兵报这一点就可看出作者很注意在小说中复原历史的工作。
但在此前提下,小说中有一个问题便值得注意:作者如此注重歷史,为何在描写国民党军官(张灵甫、蔡仁杰、李仙洲等都是真实存在的)、共产党野战军首长的时候都采用了真名,而唯独主角沈振新没有采用真名呢?这可以从历史方面找到一些理由。
在解放战争史上,孟良崮战役是我党我军的一次辉煌的胜利。但这一场辉煌的战役是付出了重大代价的。国民党七十四师,并率先采用美式装备,是国军“五大主力”之首,战斗力较为强悍。
为了打败这样一支部队,我军的前期投入和实际付出的代价在解放战争史上都比较巨大。
据《华东解放战争》记载[1],投入孟良崮战役的共有十个纵队,直接参与围歼七十四师的有五个纵队,这五个纵队各有战绩,比如击毙张灵甫、在山洼拐角处发现隐匿残敌、攻占天马山的完成者都分属于不同纵队。
而这些情节都因为富有艺术表现的可能和复原历史的需要而被放入小说中。但这一点让主角使用真名成为不可能。
首先,虽然直接参与孟良崮战役并取得胜利的有五个纵队,但作者只能写是一个纵队歼灭了74师,只能使用一个纵队司令的名字。
其次,无论使用任何一个纵队司令的真名,都有张冠李戴的危险,将多个纵队司令创造的盖世奇功安在某一个特定的司令上自然是不合适的,特别是在复原了众多历史环境以及细节的历史小说中。
因此小说采用了折中的办法,攻占孟良崮的主要任务还是由一个纵队完成,但司令长官的名字为化名,这样既可以进行宣传教育,也避免了战绩问题上张冠李戴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折中办法虽然解决了宣传教育与战绩分配的问题,但在人物关系这一史实复原上则有所欠缺。
电视剧《红日》对这一问题有所觉察,但仍旧难以作出全完美的补救。
首先,沈振新这一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名字不能修改,否则这部电视剧就不好称为《红日》了。
但在第25集中,电视剧增添了异于小说的“战前会议”情节,小说中不存在的叶飞、宋时轮、许世友等解放军中真实的纵队司令全部登场,并被分配了实际的作战任务。虽然这些人物在之后的剧集中鲜少出现(毕竟是原著中不存在的人物),但确实弥补了史实的缺憾,从而也表现出了我军与七十四师之间的军备差距。也就是说,“战前会议”这一情节,在保留沈振新原名的基础上,使电视剧在史实和艺术真实性上都更近了一步。
电视剧对共产党阵营人物关系的改编除了体现在作战部队一级,也体现在野战军首长这一层次。
在小说中,粟裕与陈毅的片段较少,而电视剧中则大幅度增加。之前的对白、情节虽然也能一定程度体现出人物的性格,但并不全面如:
五〇一接着用他洪亮爽朗的声音说道:“打赢这一仗,我们两只脚在山东的石头上就站得住,就走上坡路,上高山,坐北朝南!蒋介石就得走下坡路,下井,下泥坑,打不赢,嘿!我们就得屁股朝南,过黄河![2]”
这段对白是小说中的陈毅首长说的,这符合这位无产阶级老革命家一贯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而且很幽默。
但《红日》小说中仅存的对白中表现出来,粟裕与陈毅的关系并不明朗,上级与沈振新之间的交流也仅仅限于几次对话之中。
电视剧中的改编情节描绘出的高级军官之间的关系则更深了一步,更加切近历史本来的面貌。
历史上华东野战军的运作形式是很特别的,陈毅为司令员兼任政治委员,而粟裕虽然为副司令员,却主要负责战役的指挥工作。这与东北野战军的林彪、中原野战军的刘伯承负责作战都是不同的,这是华东野战军的特点之一。
可以说,《红日》电视剧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电视剧中增添了大量原小说中没有的野战首长分析战场形势、下达作战命令的镜头,而这些分析,命令都是粟裕所做出的;陈毅的台词主要是组织,敦促下属纵队司令听从粟裕将军的意见,以及诸如“做好打大仗、努力作战”等精神动员的话语。如电视剧第25集中此段下达进攻命令的对白:
先是陈毅组织会议的进行:
“陈毅:我们这个华野上下呀,要做好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的准备,(沈振新站起来抢走陈毅元帅的杯子喝水)咦,你个犟驴,你是牛饮,还是驴饮呀?
沈振新:刚才口干,心里直冒火。现在没事儿了。
陈毅:这个沈振新同志有意思啊,一下把大伙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嘛。下面我要请各位司令员都谈一谈自己的意见,各抒己见嘛。谈一谈怎么对付蒋介石的这个重点进攻嘛。
接着是粟裕将军与各位司令探讨战场形势和下达作战命令:
粟裕:这个整编72师,没有整编74师那么风光,它是支杂牌军,初来乍到,它的位置稍微突出一点,我们可以打它一下。
许世友:烂葡萄,没嚼头!
粟裕:打72师当然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它身边的主要部队,特别是汤恩伯兵团,我们把它吸引过来,然后切断它的退路,围而歼之。
沈振新:围点打援?
粟裕:只要汤恩伯兵团向泰安方向增兵,我们就可能赢得战机,这就是拿来烂葡萄来装进它的硬核桃。
许世友:五〇二,(陈毅代号五〇一 ,粟裕代号五〇二)硬核桃好吃,我上!
粟裕:打72师,由你和叶司令一起上啊。
许世友:我要吃硬核桃,不是烂葡萄。
粟裕:我们华东野战军,属你许司令和叶司令的九纵和一纵攻击力最强,对吸引敌人的主力是非常有利的。
许世友:杨文泉这个烂葡萄,还值得我和叶司令一起上吗?
粟裕将军在分析过战场形势,下达了作战命令之后,许司令提出了不同意见。这时候陈毅元帅发话了:
陈毅:五〇二这个命令呀,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做出的,许司令,你就执行命令吧!
可以说,此段很好地体现出了两位野战军首长之间的个人特征以及分工。
粟裕将军的分析简练而犀利,这是陈毅元帅所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与历史上陈毅元帅的特征相符合。
但陈毅元帅对于部下的掌控能力则是一流的,具有年轻的粟裕所不具备的崇高威信,能够很快制止部下的质疑和情绪,保证队伍在正轨上运转,这一点在电视剧中多次出现,是小说中所不及的。
可以说,作品可以更向艺术性靠拢,改编的原则以还原事实、达到艺术真实为原则,从中演变出上述多种具体的变化。
二、国民党内部的人物关系变化
有关国民党的内容改编的重要特征首先即是内容的增加。在小说原著中,有关国民党军队的内容是很少的,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描写的深度和广度的上限。
篇幅增加可以增添更多的人物,从而构建起相比原著更为完善的人物网络,达到更深层次的艺术真实。
首先是同僚关系的描写增加。在小说原著中,有关李天霞、顾祝同等张灵甫的同僚人物的描写很少,仅用“我们附近的友邻部队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简单带过。
而在电视剧中,人物关系的增加,带来了很多原著中无法存在的情节。体现出了国民党内部人物关系的某些侧面。如李天霞因为自己是黄埔三期,是张灵甫的学长,却没有得到更高的地位而愤愤不平,这表现了国民党内部论资排辈的意识;再比如,张灵甫帮助遮掩陆军总司令顾祝同运毒事件,以求获得顾祝同在军械方面的帮助,可见出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和在这一腐败环境下的多种生存策略。
人物关系的变化不仅表现在人物关系的增加,更在于人物关系的质的变化。
在小说中,解放军的上下级关系几乎是完美的,而国民党内部,从官兵到长官,则只有利用、欺骗和倾轧。
比如何莽活埋伤兵,张灵甫的友邻部队和他并不一条心,各自为战放弃救援等等。
但在电视剧中,国民党内部也出现了肝胆相照,和谐互惠的上下级关系。比如在小说中,张灵甫是奉陈诚命令登上孟良崮防守的,而电视剧中,则是张灵甫主动要求的,他认为登上孟良崮可能会实现“中心开花”的策略,全歼华东野战军。
他的目的并不是军人听从命令即天职,而是建功立业和为蒋介石考虑,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因为全歼华东野战军这种目标是只有蒋介石才会考虑的全局问题。
另外,在张灵甫死后,电视剧加了一段蒋介石雨中悼念张灵甫的镜头,台词是:“灵甫啊,没有你,以后谁会愿意为我前驱啊。”
这段对白说明,蒋介石与张灵甫的关系自然与一些为金钱当军官、党争的下属不同,张灵甫与蒋介石之间是比较融洽的。
另外,张灵甫与沈振新之间的关系也值得一提。在小说中,二者是敌人的关系。
而在电视剧当中,在保证敌人关系的前提下,这段关系还加上了惺惺相惜的色彩。在涟水战役和孟良崮战役之前,双方长官都会互送礼物。双方对对方指挥官的指挥能力也是颇有称赞。
当然,这其中有一定理想主义的成分。
三、传统影响下的独特情节与人物形象再挖掘
吴强先生自小热爱中国古典文学,在《红日》小说中也不止一次提到《红楼梦》等小说作品。
而这一点在电视剧作品中也同样延续了下来。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对电视剧影响可分为两种,一是情节的简单模仿,二是情节内在精神的模仿。
比如,《水浒传》中有打败方腊后阮小七穿上龙袍骑马的情节,这一情节表现了阮小七政治意识的缺乏和不拘小节的特性。
在电视剧中则变成了打败李仙洲后连长石东根穿上李仙洲的衣服遛马。
再有,“刮骨疗毒”是《三国演义》中的著名情节,表现出关羽无畏的英雄气概,电视剧中沈振新胳膊受伤需要剜开皮肉取出弹片明显是受到这一情节的影响。
对情节内在精神的模仿,更多地参考了同样具有较多战争情节的《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尤其善于写战争。统治集团决策过程与战争经过有条不紊,层次分明;而且战役经过经常出其不意,精彩迭出。
假如说对于情节的简单模仿是原小说本来就具有的,那么对于《三国演义》内在精神的模仿则是电视剧作品所独有的。比如在小说中,吴强先生并没有交代涟水战役失败的具体过程,涟水之战的笔墨主要集中在重建士气的描写上。
而在电视剧中,涟水之战则演变为两个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之间动人心魄的心智博弈:张灵甫久攻涟水城不下,想诱沈振新出城决战,于是将东门的兵力转移到北门,造成意图猛攻北门的假象,意让沈振新以为东门空虚,是突围的绝佳地点,在夜晚又将转移到北门的兵力调回至东门,以求全歼从东门突围的沈振新。
沈振新的确中了圈套,下命令从东门突围,但他意图造成在北门突围的假象,派精锐兵力先猛攻北门,于是张灵甫中计,以为沈振新选择北门突围,于是把自己仅有的警卫营派往北门加强防御。但仍旧在东门发现了沈振新的大部队。
沈振新无奈之下,率领全部部队猛冲张灵甫的师部,而张灵甫的师部警卫营已被派出,并不在身边。在张灵甫紧急征召士兵回防的混乱中,沈振新逃出包围圈。
这段计中计的情节是十分精彩的,对于战争的描写颇类似于《三国演义》。
另外,张灵甫覆亡之际派兵偷袭天马山、攻占坦埠都是十分精彩的计谋博弈情节。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
吴强先生在这样一部历史小说中也没有放弃表达爱情:但吴强先生表达的爱情是片段式的,黎青、华静、钱阿菊的爱情都没有贯穿全文,也因此缺乏发展的过程;而且这些爱情片段是与战争错开分布的。
爱情理所应当地服从了战争,战争出现的时候爱情基本就不存在,甚至连一些纠结和痛苦的条件也不具备。在电视剧中这一点则有所改观。
首先,把三个人的爱情情节联成一条主线,所有的爱情情节基本都发生在黎青和沈振新中间,爱情在黎青参军成长的过程中出现,二者经历了排斥——好感——相爱——生离死别的全部过程,同时随着黎青投身革命时间的增加,阅历的丰富,她对于爱情的态度和解决爱情问题的方式也逐渐成熟。相比原著,更為细腻,更多波折。
其次,爱情描写不再与战争描写错杂分布,而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从中生出与“要爱情还是要战争”的矛盾冲突。比如张灵甫抓走黎青要挟沈振新便是一例。
另外,担心恋爱影响士气、妻子对于战争不合理的看法等等,都让爱情与战争之间的矛盾迸发出了巨大的美感张力。
在历史上,张灵甫是北大才子,但妻子却死于其手,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红日》小说中张灵甫的较少篇幅,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张灵甫这一人物性格的多层次表达。
电视剧对于张灵甫这一人物的深化主要集中在“知己之情、情感心理”这两部分。
比如在第四集中,蒋介石宴请李天霞、汤恩伯、张灵甫三位黄埔系将领。席间蒋介石与他们玩笑,说他有三样珍宝,看谁能猜出来;结果只有张灵甫猜到了。再比如上文提到的主动登上孟良崮以及蒋介石雨中悼念等情节都表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编剧用了大量篇幅描写张灵甫在情感上的过激行为。
参考文献:
[1]刘统.华东解放战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193.
[2]吴强.红日[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
梁凯,男,黑龙江齐齐哈尔人,硕士学历,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