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克洛夫斯基论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作品
2020-09-10刘婷婷
【摘要】 20世纪20年代,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作品轰动一时,被称为“十月革命时期的第一批艺术作品”。在文学界聚焦于马雅可夫斯基剧本的社会和政治意义时,什克洛夫斯基仍坚守文艺研究阵地,对马雅可夫斯基戏剧中的语言、情节、主题等展开分析,探讨其具体创作手法,挖掘马雅可夫斯基剧本中的文学价值。
【关键词】 什克洛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戏剧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9-0041-02
1913年,马雅可夫斯基在《戏剧、电影、未来艺术》中指明现代戏剧创作现状。在工业化迅速发展的时代,人们迫切需要艺术关怀。绘画和诗歌均以其特殊意义得以独立存在,但戏剧却始终作为各种艺术的附庸品常常被人忽视。尤其在剧本语言方面,其美学竟是由语言中偶然出现的道德意义和政治思想决定的,与语言内部发展并无关系。马雅可夫斯基断言,在未来主义出现之前,“作为独立艺术的戏剧是没有存在过的”[1](5)。他讽刺过去陈腐的戏剧习惯:“戏剧爱好者对‘角色’、对典型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这种陈规旧套的习惯加上日常谈话的腔调——就是今日戏剧界的陈腐现状”[1](290),因此革新戏剧变得十分迫切。
而在戏剧研究方面,形式主义奠基人什克洛夫斯基也提出了新要求:“关于戏剧,关于艺术,我们不是要做札记,而是要研究它……最终找到其诗学基础”。[2](91)他鼓励创新,强调创造真正的艺术,他曾多次评价马雅可夫斯基的剧本,在其剧本的语言、情节和主题等方面见解独到。
一、双关语的应用
什克洛夫斯基非常喜欢俄罗斯民间戏剧,并对此颇有研究。20世纪20年代,他发现俄罗斯剧院出现了演出僵化的局面。剧院重复上演过去的名剧,这些剧目虽然经典,但观众对其早已了如指掌。创作者想通过变换形象让首次或多次观看的观众从中得到不一样的感受,这就导致戏剧出现了语言固化的弊端,反而让戏剧失去新鲜感。同时,什克洛夫斯基反对用社会学或心理学标准看待艺术作品,他认为以这种方式从事文学研究的人难以注意到剧本中最基本的东西——语言。
“在民间戏剧中……首要突出的是‘语言’”[2](105),而在什克洛夫斯基看来双关语正民间戏剧中饶有趣味的语言游戏。双关语“是两个语义平面在同一个词语符号上的交集。这一游戏建立在对语义感知不平等的基础上” [2](306)。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双关语的应用大大增强了剧本的游戏性。他发现,马雅可夫斯基在这一应用上有着极强的敏感度。其剧本《宗教滑稽剧》使用了大量双关语,被什克洛夫斯基称为俄罗斯民间戏剧的优秀范本。该剧本创作于十月革命一周年之际,作者借《圣经》中方舟的故事隐喻革命,分别用七对“干净人”和七对“肮脏人”代表资本主义者和劳动阶级,在逃难过程中,“干净人”被甩掉,“肮脏人”历经地狱和天国,最终抵达乐园。
创作民间戏剧并非易事,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很容易会流于情节表面而忽略语言技巧。什克洛夫斯基对比了列米佐夫剧本《马克西米连一世》和《宗教滑稽剧》,指出《马克西米连一世》中的语言和情节就处于失衡状态。列米佐夫试图抓住剧本中“毫无特点”的情节,而遗忘了作为民间戏剧基础的语言。与之相反,《宗教滑稽剧》中角色的对话几乎都建立在双关语的基础上,作者利用詞语的多义或同音条件,有意让话语兼有表里双重含义,希望读者在赏析作品过程中不断解谜,领会隐藏在普通对话下的言外之意。这不但可以增强剧本趣味性,也延长了观众的审美感受,使其回味悠长。但马雅可夫斯基的剧本并非完美。什克洛夫斯基肯定了其在语言技巧上的成功,但同时指出这部剧结局塑造却不尽人意。可见,语言虽是戏剧作品的基础,但只有剧本中各要素处于相对均衡的状态时,才能创造出一部优秀的戏剧作品。
二、程序化情节
所有艺术作品都有自己的结构,戏剧也不例外。其中,情节是戏剧结构中重要组成部分。什克洛夫斯基所谓的情节与传统情节不同,他将情节视为创作手法,其目的是将非审美的东西塑造成艺术作品,它与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作用相同,好的情节塑造手法可以让艺术作品更加动人,作品中的难题和波折往往是增加艺术性的绝妙法则。什克洛夫斯基发现,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情节具有单一化、程序化的特点。
“马雅可夫斯基作品中只有一个情节——人在时间中活动”。[2](438)什克洛夫斯基逐一列举了马雅可夫斯基剧本中的情节:《宗教滑稽剧》中,“肮脏的人”通过类似于但丁从地狱进入天堂的方式进入未来;《臭虫》中,普利绥坡金的尸体在一场大火中冻结,五十年后,他被未来人发现并唤醒;《澡堂》中,秋达科夫发明了一个可以将人送往未来的时间机车等等,均可证明马雅可夫斯基对进入未来这一情节情有独钟,让其反复出现于作品中。
而作为热爱革命的剧作家,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情节还有明显的程序化特点。什克洛夫斯基指明,马雅可夫斯基剧本中的情节“是完全数得过来的,我们可以不谈结局,只谈舞台的最后一幕,所有事物都以隐喻形式依次呈现出来”。[3](261)如电影剧本《您好?》中的第四本,男主人公马雅可夫斯基对偶然邂逅的美丽姑娘展开热烈追求,姑娘嘴上说着拒绝,却将自己的底线一再打破,相似的情节一直在重复,直到这幕剧的结尾,二人在共度一夜后分道扬镳。可以看出,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作品“既有讽刺又将创作方法(即情节塑造手法——笔者注)公式化”[2](261),但什克洛夫斯基并未对讽刺的具体内容做详细分析,只提及这种手法在革时期的起到重要宣传作用。《宗教滑稽剧》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塑造手法:铁匠用钢铁逐一改造“肮脏人”的身体,以期帮助大家挨过饥饿困境。什克洛夫斯基洞悉,虽然这些情节看上去与革命毫无关联,但其本质就是革命宣传,这也是马雅可夫斯基革命戏剧在当时备受好评的原因。但从文艺学角度来说,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这种程序化的情节塑造手法并不能为剧本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诗人用情节将主人公的行动按物理时间顺序串联起来,只会让“形象和意义更新的可能性消失”[2](261),不利于艺术审美。
三、革新性主题
革命是马雅可夫斯基戏剧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主题。卢那察尔斯基曾评价:“马雅可夫斯基的《宗教滑稽剧》是在我们的革命影响下构思出来的唯一剧本,因此它带有这个革命的热情的、大胆的、快活的、挑战的烙印”[1](36)。什克洛夫斯基也承认革命之于马雅可夫斯基的重要性,但他从未对该主题做过具体研究。这除了与什克洛夫斯基专注于文学文本的研究方法有关外,也与其自身境况有很大关系。什克洛夫斯基曾因参加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活动两次逃亡国外,后经马雅可夫斯基和高尔基周旋得以回国。当时的社会环境对其文学研究工作影响很大,文坛关于形式主义的讨论逐渐由文学争论演变为思想和政治批判,迫于无奈,什克洛夫斯基最终宣布放弃形式主义,在之后的文学批评中也尽量绕开革命问题。因此在分析马雅可夫斯基戏剧作品主题时,他更关注其中颇具革新性的抒情主题和宗教主题。
1913年,马雅可夫斯基发表悲剧《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拉开剧本创作帷幕。什克洛夫斯基评价道:“作品完全在于展示作者本人对生活的态度的独白作家走来了”。[3](263)作品为人们展现了一个“孤独的诗人”[4](40)——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他自称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诗人,背负十字架,与领着一群干瘦黑猫的千岁老人和各种被生活折磨得残缺不全的古怪人物对话,倾听他们的痛苦,情绪随之变化,时而高呼,时而无力哀叹,展现了主人公对生活之苦的哀思和迷惘。从主人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一形象不仅是艺术形象,也是作者本人的情感宣泄口,抒情主题贯彻其中。什克洛夫斯基称这是一种创新的戏剧形式,“它的主题就是穿越时间之山的诗人”[4](126)。
马雅可夫斯基戏剧中另一个革新性主题是异于传统的宗教主题。什克洛夫斯基发现,马雅可夫斯基早期创作中出现大量渎神情节。在《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中,主人公扮演了一个类似于先知的角色,他试图让城市中受压迫的人摆脱痛苦,但他自身就是一个悲剧性人物,因此无法解脱。剧中带猫的老头对主人公说:“我看见,在你身边嘲笑的十字架上,钉着一个饱受折磨的叫声。”[5](8)但什克洛夫斯基同时指明,马雅可夫斯基的早期创作并不成熟,他在剧本中寻求自我解放,认为战争是最好的方式,毫不遮掩对宗教的看法,他对现有敌人的攻击剥夺了他对宗教的相关情感,因此在创作上十分大胆,这一现象在其后期创作中有所收敛,但渎神的宗教主题从未消失。
四、结语
追求艺术感受的什克洛夫斯基一直对各类文本的创作手法报以极大热情。可以看出,在马雅可夫斯基剧本中,社会革命与文学形式革命是同构的,虽然什克洛夫斯基不曾提及革命对马雅可夫斯基的具体影响,但也从中领会到革命对马雅可夫斯基艺术革新的促进作用。他看到了马雅可夫斯基剧本中的新东西,也看到其仍然存在不足。但无论如何,什克洛夫斯基对马雅可夫斯基剧本的研究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显得尤为与众不同,为学界研究马雅可夫斯基提供了一个全新角度。
参考文献:
[1]马雅可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第四卷)[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2]Шкловский,В. Гамбургский счёт: Статьи–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эссе(1914–1933)[M]. М.: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3]Шкловский, В. Сюжет в стихах[A]. В кн. : А. Глезер. Стрелец: Альманах лит., искусства и обществ-полит. мысли No.2(76) [C]. Париж [и др.]:Третья волна, 1995.
[4]Шкловский, В.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 трёх томах. Том третий. О Маяковском. За и против. Достоевский. Из повестей о прозе. Тетива [M]. M.: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74.
[5]馬雅可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
刘婷婷,女,汉族,硕士在读,哈尔滨师范大学斯拉夫语学院。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