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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你身边

2020-09-10孜黎

花火彩版A 2020年5期

孜黎

Chapter 01

“生气,二十岁之前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傅景舟洗完澡出来,刚打开微信,便看见了这条消息。他抬手胡乱擦着头发,单手打了个问号发过去,岂料下一秒,界面上跳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系统的提示异常扎眼,他嗤笑一声,将暗了屏的手机随手扔到一旁,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

而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里,禾眠气势汹汹地发完这句话,想到傅景舟看到消息时的反应,不由得心虚了一会儿,心虚过后,又觉得还不够解气。

典型的“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可她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把他拖出黑名单再骂一通吧?

禾眠支着下巴,正郁闷地转着笔,身后的室友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带起耳边的一小阵风。她转笔的动作一顿,忽然福至心灵,飞快地摸过一旁的手机,打开了某个外卖软件。

速度飞快地下完单,禾眠只觉神清气爽,总算出了一口郁积在心底的恶气。

约莫半小时后,傅景舟接到了一个电话:“喂,王……王同学吗,你的外卖到楼下了,麻烦下来取一下。”

“你打错了。”他并没有大晚上点外卖的习惯。

外卖员“啊”了一声,过了几秒,坚持道:“这号码没错呀,就是王同学。”

傅景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不姓王。”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不到半分钟,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这次,对方干脆略去了姓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同学,确实是你的外卖,麻烦下来看看吧,没送达被投诉的话,我要被扣好多钱嘞……”

傅景舟不得已下了楼,看到外卖单的那一瞬,脸黑了个彻底。

点单人那栏留的是王八蛋,可不就是王同学,至于备注栏,黑体加粗的大字明晃晃地写着:加麻加辣加大蒜。

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傅景舟口味清淡,以上几样,全是他不喜欢的。

“女朋友点的吧?我说你们小年轻的吵架还挺有……”意思。外卖小哥见面前的人脸色不善,讪讪地笑一声,把后面两个字生生咽回肚子里,然后立刻骑着小电动开溜。

傅景舟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將单子揉作一团,正要连同外卖一起扔垃圾桶,转头就撞上出去买东西的室友周浩,对方吸了吸鼻子:“好香,阿舟,你怎么也开始点夜宵了?”

“你吃吗?”傅景舟见状,将袋子递了过去。

“你给我点的?”周浩风蒙蒙地接过来,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傅景舟淡淡地回:“猫叼来的,不合我胃口。”

周浩懂了,以为又是傅景舟的哪位追求者,挠了挠头,顺着话茬调侃道:“还有这好事,嘿嘿,下次问问猫可以来份鱼粉不。”

傅景舟懒得搭理他,兀自刷卡进了门,上楼梯时不知想起什么,忽地低声笑了。

跟在旁边的周浩极少见他笑得那样温柔,觉得有些反常,琢磨着要不要把外卖还回去时,耳边响起傅景舟的喃喃自语:“不是猫又是什么呢。”

总是张牙舞爪的,时不时试探着伸出爪子挠他一下,可真面对他时,又立马缩成一团装乖。

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Chapter 02

禾眠和傅景舟吵架的起因,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是他们班组织的一次出游,计划是去爬邻省的一座名山,然后在山顶搭帐篷等日出。

虽说爬山乍一听很无趣,可大家到底还是象牙塔里的学生,对于看日出这事抱了十二万分期待,于是最后全班一致通过了这项提议。

禾眠本想悄无声息地跟着去的,奈何跟傅景舟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后者态度坚决,任她怎么耍无赖,全程都只有一句话:“不行、不准、不可以。”

禾眠心脏不好这事,知情的人不多,傅景舟恰是其中之一。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一路也算顺风顺水,直到高三的某堂体育课,禾眠突然昏倒,被检出心律不齐。

说起来这病可大可小,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傅景舟清晰地记得她晕过去时,他胸腔某处的跳动骤停,只余无尽的心悸和后怕,仿佛晕过去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因此上大学以来,他严格遵守禾家父母的叮嘱,绝不让她参加任何可能导致危险的剧烈运动。

对此,禾眠试图辩解:“这都过去两年了,我不就晕了那一次嘛,再说集体活动,就我不去多不好。”

“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来跟你辅导员说。”傅景舟分毫不让。

这本就是禾眠随意找的托词,他一说,全班不都拿她当特殊人对待了?她左右说不通,一时气不过,这才有了拉黑傅景舟那一出。

但她可没胆当面这么骂他,何况事后气消了,她也自知理亏,不过是仗着两人不同院系,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也难碰上面,才逞了口舌之快。

可她忘了有句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拉黑他的第二天,禾眠走在下课回寝的路上,远远地就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走来。她一惊,忙捂住了脸想假装没看见,下意识就要掉头往反方向走。

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傅景舟没两步就追了上去,他拎小鸡似的拎住她后衣领,半是调侃地提醒:“女生宿舍在这边,你走反了。”

“呜呜呜。”岂料禾眠不按套路出牌,抽噎两声,一侧身抱住旁边的行道树,像是面壁思过一般,声音软糯,“我错了,你别打我。”

他几时打过她了?傅景舟见她这样儿,气笑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有路人开始指指点点:“哇,那人居然有暴力倾向,白瞎了一张脸。”

“这妹子看起来好可怜啊,我们要不去叫保安吧?”

“……”傅景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忍直视地揉了揉眉心,“差不多行了,要脸。”

闻言,禾眠撒开手,大抵入戏太深,眼里竟真的有水汽氤氲,她眨巴眨巴眼:“那我可以去爬山了吗?”

傅景舟不答反问:“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了?”

“我今天就二十岁了!”禾眠理直气壮地回,压下心底涌上来的一丝难过。往年,傅景舟总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但显然今年他忘了。

“嗯,”傅景舟伸了手过来,她吓得闭上了眼,可想象中的痛感没有降临,她耳边响起沉沉的嗓音,“生日快乐。”

欸?禾眠睁开眼,眼前人变戏法似的,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张演唱会门票,是她喜欢的五月天,前段时间放票,她没能抢到。

说不惊喜是假的,她一高兴便容易忘形,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傅景舟天下第一好!我觉得你是——”

女孩子身上清浅的香气盈满鼻腔,傅景舟稳住身形后脊背一僵,连带耳根都跟着发烫,他庆幸天色已经暗下来,无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开口却带了喑哑:“觉得我是王八蛋?”

Chapter 03

“太过分了,居然有人骂你是王八蛋!”

“这人眼瞎吧,哪儿有这么聪明又好看的王八蛋!”

禾眠因着那张门票,不惜把骂傅景舟的人,也就是她本人,从头到脚羞辱了一番。

傅景舟原本就没打算同她较真,眼下看她戏精附体,只觉得好笑。禾眠偷偷打量他一眼,见他心情明显愉悦起来,趁机话音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我能参加班级活动了吗?”

果不其然,傅景舟刚缓和过来的脸色瞬间转冷,他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他才抬起眼皮,面无表情道:“可以。”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也……”在漫长的等待里,禾眠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她甚至打好了草稿,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没听错吧?!”

傅景舟点了点头,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前提是我和你一起。”

他不是热衷八卦的人,却对禾眠的事格外上心,也就不难知道,她如此执拗,全是因为他们班上那个叫陈宴的人。

说来他和陈宴还称得上是熟人。同为×大数学建模协会的成员,平日协会举办的各种品牌活动中,他俩表现从来不会差,从某些方面看,两人甚至十分相似。

坦白讲,棋逢对手,傅景舟是欣赏陈宴这人的——如果不是從他嘴里听到了“禾眠”二字的话。

那天,协会定期举行了数学建模培训。培训接近尾声时,整个过程神经紧绷的大家都长舒了口气,傅景舟收拾东西的间隙,忽然听见有人问:“欸,陈宴,和追你那女孩儿进展如何了?”

陈宴似是没反应过来,傅景舟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起身正要走,才听他不太确定地回:“你是说禾眠?”

“不然还能有谁!”同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照我看,那妹子真挺好的,你可别不懂珍惜……”

后面再说了什么,傅景舟全然听不进去。

他只是在想,禾眠喜欢陈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之后没多久,他状似无意间提起陈宴:“我们协会的,好像和你一个专业。”

禾眠一听,不带半点犹豫,张嘴就夸:“陈宴是我同班同学呀,虽然不善言辞又冷面,但人真的特别好,别看我们班女生背地叫他直男,其实有不少人喜欢他呢。”

“知道了。”傅景舟打断她,刻意忽略心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直到后来陈宴主动邀他组队参加建模大赛,他一口回绝时,才兀地明白自己耿耿于怀的是什么。

——他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啊,可你不是我们班的,和我一起去好像不太好吧……”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足以将傅景舟拉回现实。

她不知这话听在傅景舟耳朵里,已经自动被翻译成她只想和陈宴看日出,不希望旁人打扰。

见傅景舟抿着唇不说话,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禾眠咬咬牙,心知他已经让步,话到嘴边转了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向来人缘好,回头跟班长说了一下情况,结果意料之外的顺利:“傅景舟,计算机系的大神啊,太可以了好吗!顺道问问他还有朋友要来吗,我们完全没意见。”

禾眠哪儿好意思再添麻烦,忙摆了摆手,班长揶揄道:“眠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有傅景舟了,也为我们班其他人考虑考虑嘛。”

禾眠知道对方误会了,无力地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思及此,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Chapter 04

考虑到交通的便捷性,班里直接包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核载三十六人的高速大巴,加上一个傅景舟刚好坐满。禾眠晕车,特意去得早坐了前排,随着人陆陆续续来齐,她才发觉哪里不太对——怎么大家都刻意绕过她身旁的空位走?

眼看车厢就剩两个空位,她几乎开始怀疑人生,头顶上方忽地罩下一片阴影,陈宴指了指她旁边:“我可以坐这儿吗?”

“当然——”禾眠没有多想,张嘴就要应下,谁知坐在后排的班长拍了拍椅背:“当然不行,那个位子有人预订了。陈宴,来我这儿呗?”

音量不小,众人发出心照不宣的起哄声。陈宴怔了怔,很快恢复如常,依言坐到了班长旁边,而跟在他身后上车的傅景舟,自然而然地在禾眠身旁落座。

这么快就收买了人心吗?禾眠表情复杂地看着身边人,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傅景舟人高腿长,坐在逼仄的空间里,怎么看都有些憋屈。他坐直身体调了调座椅,转头就见禾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挑了挑眉,问:“怎么?”

禾眠闭了闭眼,认命般叹口气,不情不愿地松鼠刨食般把她包里的“私藏”往外掏:“我就带了点鸭脖、辣条、速食小火锅……”

身体的原因,医生交代她要少碰油腻辛辣食品,她却是无辣不欢的人,偏偏在家被父母管,到了学校还要被傅景舟管,好不容易逮着出游的机会想过个瘾,还天不遂人愿。

包几乎空了大半,她在心底默默流泪,抬头却撞上傅景舟一双隐含笑意的桃花眼。他随手拿过一袋零食,念着包装袋上的字:“匆匆辣年?你还带了这个?”

禾眠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原来您不是来抽查的?她伸手就要挽回损失:“带都带了,要不我還是吃点儿吧?”

“做梦。”傅景舟吐出这两个字,将那堆垃圾食品一并收走,然后禾眠眼睁睁看着他解开安全带,起身,将她辛苦背来的宝贝眼都不眨地分掉。

禾眠一脸的生无可恋,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我没什么吃的了。”

“我带多了。”傅景舟睨她一眼,她这才注意到他方才拎上车的一大袋东西,也没同他客气,打开袋子看了看,小到糖果、牛奶,大到甜品和自热米饭,可谓一应俱全。

禾眠不禁咋舌,眉眼弯弯,狡黠得像只小狐狸:“明明都是一式两份,说什么带多了。”

傅景舟不自然地别过脸,重复一遍:“是带多了。”

“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他欲盖弥彰地补充,禾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迅速拆了一包奥利奥,将饼干送到他唇边堵住他余下的话:“好啦,好啦,别念了。”

女孩子的手不经意触到他的皮肤,绵软得像天边的云朵。傅景舟不说话了,只觉得胸腔某处好似也升腾起一片云雾,填得心口满满当当。

大巴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山脚,时间还早,大家商量了下,觉得爬山就要有爬山的样子,于是决定搭半程的车到山腰,再徒步爬到山顶。

一千多米的海拔,听起来不算高,可这山坡度大,一行人还得赶在天黑前去搭帐篷,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下来,衣服反复汗湿又风干。

“要休息吗?”傅景舟一直跟在禾眠身旁,见她呼吸都不太均匀了,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禾眠喝了水,抬头看了眼,发觉他们已经落后了大部队一截,于是摆摆手说:“没事儿,我还行。”

傅景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前方的陈宴身上,下颌线都不由得绷起来。禾眠心大,没察觉到他的变化,当真没做停留地继续往前,就像是追逐着谁而去。

傅景舟杵在原地没有动,越靠近山顶山风越大,吹得他半眯了眼,恰好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Chapter 05

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便是商家专门为游客提供租住帐篷的地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抵达时,刚过五点,商家却已经按预定的那样备好了晚饭,说是晚饭,因为山上水电气并不方便,都是在山脚做好装进保温箱运上来的盒饭。

禾眠刚打开盖子,许是有些凉了,鸡腿的腥气扑面而来,她捂嘴压下胃里泛起的那股恶心,站起身想将饭扔进垃圾桶,整个人却忽然失去支撑似的晃了晃。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傅景舟刚洗完手回来,就撞见这一幕,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才免了她当场摔个狗啃泥。

禾眠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拍了拍胸脯,傅景舟立刻反应过来:“药在包里吗?”

见她点头,他扶她坐稳,强自镇定地回身去找药。

吃过药片刻,禾眠心跳总算恢复正常,她仰起脸正要说谢谢,却发现傅景舟的脸色比她还差,悬在半空的手细看竟有细微的抖。

她自知方才那样有多吓人,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讨好地朝他笑笑:“小问题,别担心。”

傅景舟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拨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开。

真的生气了。

禾眠得出这个结论,却并没有如往常般凑上去示弱服软,她甚至还有点开心于不必去想待会儿怎么才能脱离他的视野。

山上的信号时断时续,一群人饭后无聊,不知是谁提议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三十几人围坐成一个大圈,谁也没注意到偷偷溜掉的禾眠。

百米开外是上封寺,因为听说在此许愿特别灵验,每年来供香许愿的人络绎不绝。但此时秋分已过,天色暗得早,明明还差一刻钟才到六点,路上已然行人稀少,只得几盏昏黄的路灯,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禾眠脑补能力强,简称“自己吓自己”,胡思乱想间,有人叫了她名字,她一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

“是我。”陈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先她一步开口,接着问,“你在找洗手间吗?要我陪你过去吗?”

禾眠这才想起来,洗手间也在这条路上,她条件反射般摇摇头,又羞于解释,只说:“不用啦,我很快就回去。”

还是傅景舟最先发现异常。他的确气禾眠这么不爱惜身体,气过了,又觉得要认真地和她谈谈,谁知他在人群和帐篷堆里找了一圈,连人影都没见着。

“有谁看见禾眠了吗!”闻讯赶来的班长大吼一声,原本在帐篷里玩数独的陈宴听见动静,拉开拉链走出来:“她还没回来吗?”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陈宴有些无措:“半个多小时前,我上厕所回来时遇见过她。”

尾音刚落,傅景舟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

找到她是在索道处,小小的人影蜷在路边,融进浓重的夜色里,傅景舟原本都跑过去了,又迟疑地往回倒退几步。

“禾眠。”他嗓子有些发紧,那一小团听见声音动了动,从膝盖里仰起脸,傅景舟训人的话在看清她脸上的湿润和身上沾的泥时,又悉数咽了回去。

“哭什么?”他在她身旁蹲下,安抚性地揉了揉她发顶。

“我、我脚崴了,手机也摔坏了……”夜间露气重,水珠凝在路边的小草上,道路变得湿滑,她心神不宁的,一晃神差点顺着斜坡滚下去。

禾眠抽抽鼻子,给的理由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Chapter 06

这一下崴得还不轻,傅景舟把人带回帐篷,担心她再有什么事,干脆守在她旁边。

他把自己的冲锋衣搭在她身上:“你先睡,我等你睡着就回去。”

禾眠精神不太好,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傅景舟没听清,不一会,女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

山风猎猎作响,帐篷显得摇摇欲坠,似是随时有散架的可能。傅景舟从瞌睡中醒来,下意识去看禾眠,她像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拧成一个小结,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傅景舟大掌覆住她额头,大抵是白天出了汗夜里又受凉,手心的温度滚烫如火。

他看了眼時间,刚过零点,车是叫不到了,景区大巴最早也要七点半才开始运营,而下山比起上山能节省一半时间,现在下山还能在黎明前赶到医院。

权衡过后,他留了张便利贴在帐篷入口,把禾眠裹得密不透风后,背起人就走。

一路星光寂寥,禾眠烧得有些狠,蹭了蹭他颈窝,口齿不清地呓语,傅景舟留心听了听,才发现是他的名字。

非要说,大概是拨开迷雾终于窥见了一点光亮的感觉,傅景舟紧了紧托住她的双臂,不承想这淡淡的欢喜没能维持三秒,就听她喃喃:“……你别对我这么好。”

未成形的笑凝固在嘴角,傅景舟想,那你希望谁对你好呢,陈宴吗?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傅景舟将人送到医院时,接诊医生说禾眠已经出现了高热症状,加上她心脏不好,再延误极可能并发其他疾病,万幸送医及时。

输上液后,傅景舟浑身脱力般靠在病床旁,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撑到极限。

他实在是倦了,直到感觉到床边窸窣的响动才醒来。他皱了皱眉,刚要动,耳边忽然传来禾眠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弱,但多少恢复了几分元气:“真的抱歉,没想到我的喜欢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

这是在和谁说话?不好的预感闪过脑海,傅景舟屏息凝神,眉头却蹙得更深了。

如他所料,陈宴的声音紧随其后:“你没事就好,该说抱歉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果然……所以昨晚她那样难过,其实是因为陈宴的拒绝。

等人走后,傅景舟动了动胳膊,装作才睡醒的样子,自然也就没看到,禾眠前一刻还满眼都是他,在他动身的刹那,企图描摹他眉眼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去。

他捏了捏泛酸的肩膀,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禾眠顿了顿,回:“啊,就比你早一点点。”

傅景舟点点头,起身去洗了把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点开看了眼,是教授刚发的消息:景舟,考虑好没,申请快截止了。

迟迟没能做下的决定,命运好像已经替他交了答卷。

Chapter 07

返校后,禾眠总觉得傅景舟变化不小。

她起初还习惯性地与他分享日常,譬如今天他们班又被查课啦、小吃街新开了一家蚵仔煎啦等等,都是毫无营养的话,以前傅景舟还会“嗯、哦、好”地配合一下,现在仿佛都懒得搭理她了。

“傅景舟,你不喜欢我了。”某天晚课后,傅景舟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就看到置顶聊天那一栏略带委屈的抱怨。

“喜欢”两字格外打眼,他眼皮跳了跳,却很快反应过来,这里的“喜欢”,不过是和喜欢小猫小狗一样的意思。

傅景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实回:“最近在忙,你照顾好自己,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以后也是。”

禾眠盯着这两句话看了半晌,警惕地问:“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所以潜台词是,以后都没精力管她了。

那边轻描淡写地回了三个字:“别瞎猜。”没肯定也没否定,推测即合理,禾眠扔了手机,郁闷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傅景舟要出国这事儿,禾眠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站在公示栏前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计算机系的交换名单上,的确有傅景舟。

紧随其后的,是她嘴上没说却暗自介怀许久的林雨绮——计算机系的系花,亦是旁人口中和傅景舟最登对的人。

这些是禾眠从周浩那里听来的,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上心的,毕竟彼此相识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她几乎就没见傅景舟身边出现过其他同龄的异性,即便她知道,自己大概也是沾两家大人是世交的光,要是她投胎在别家,傅景舟或许都懒得拿正眼瞧她。

但林雨绮不同。那天,禾眠明明都和傅景舟约好了去吃肉蟹煲,临到头却因他临时有事被放了鸽子,禾眠本来也没放心上,哪知回头就撞上他和另一名女生并肩而行。

长卷发披肩,身材高挑,举止温柔。以上特征无一不与传说中的系花对上号,禾眠登时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或许是傅景舟从未和谁过分亲近,所以她从未有过危机感,现下泛起的醋意一阵盖过一阵,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完了。

她旁敲侧击好久,才得知傅景舟和林雨绮并未正式确定关系,可那又如何呢?

自诩经验丰富的室友主动提出为她分忧,听完她对暗恋对象的描述,恍然大悟道:“噢!你喜欢的是陈宴啊。”

“?”误会大了,禾眠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室友了然地拍拍她肩膀:“是不是都没关系,投其所好最重要啊,宝贝。”

禾眠仔细回想:“他喜欢看纪录片,喜欢拆装电子产品,还有……”

“谁跟你说这个了,”室友翻了个白眼,指点道,“我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禾眠摇头,老实说,她甚至一度怀疑过傅景舟不喜欢女生。

室友叹口气,给她出主意:“这样,你要是不好意思问当事人呢,就去问问跟他差不多类型的人,听你说的,不是跟陈宴挺像的吗?问问他呗?”

有道理。禾眠当即付诸行动,无关紧要的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还自以为是地加了句:“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殊不知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有多么耐人寻味。

她那时相信“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没想到,所有的迂回努力都是白费。

到头来,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却是别人。

Chapter 08

五月天来C市开演唱会那天,正好是傅景舟飞美国的日子。

禾眠和他通话时,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她语气轻松地祝他顺利,然后只说要去看演唱会,匆忙掐断了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忙音,傅景舟有些出神,这时手机屏再度亮起,他略带惊讶地看过去,来电显示却是禾眠的班长。

不然呢,还期待她会哭着让自己留下来吗?傅景舟垂下眼,长指滑过接听键。

“傅神,你知道禾眠怎么了吗?她一下课就出校门了,看着情绪不太对。”

“嗯?”傅景舟一愣,不明所以道,“她应该是去看演唱会了。”

班长自言自语似的,无比意外:“看演唱会?!我看她那样儿还以为要报复社会呢,眼睛都哭肿了,谁问她话都不理,女孩子看演唱会不是都挺……”

傅景舟捕捉到关键信息,问:“她哭了?”

“是啊,”班长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转而绘声绘色道,“整个人气压特别低,我们担心她有什么事,所以才打电话问问你情况。”

禾眠拿的是內场票,场内人潮涌动,只有她左手边的位子是空的。

开头是首快节奏的歌暖场,全场的气氛都热烈起来,只禾眠明显不在状态,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直到中场talking,阿信的声音透过音响扩散开来,四周嘈杂的人声归于寂静,禾眠抽噎的声音就明显了些。

讨厌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抬起手背擦了擦,肩膀倏地被人拍了下,眼前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谢你。”她伸手接过,摊开纸巾覆住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连左手边几时来了人都无知无觉。

“都二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似有熟悉的声音掠过耳畔,禾眠一怔,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声音的主人又轻叹口气,“小禾苗。”

这是她的小名,除了家人,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禾眠浑身过电般僵住,倏地扭过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即刻映入眼帘。

“啊!”几秒后,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忙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漏出指缝,“你、你不是走了吗?”

傅景舟轻笑着,一点点将她的手掰下来:“放心不下爱哭包,来看看。”

禾眠“死鸭子嘴硬”:“是刚刚那首歌太好哭了。”

“不仅仅是爱哭包,还是撒谎精,”傅景舟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拭过她眼角,不再逗她,正色道,“陈宴什么都和我说了。”

说她追着人家问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说她那晚其实是去上封寺求签,还说了在医院那天,他错过的前半截对话。

因为傅景舟留的便利贴,大家都知道了禾眠生病的事。陈宴自责于没有坚持陪她去洗手间,才导致她发生危险,于是天一亮,便赶去医院探望,一来是道歉,二来是聊聊他们的事。

禾眠这才晓得陈宴误会了什么,将事情从头到尾对他解释了一遍。

她说“我的喜欢”,完整来说,其实是“我对傅景舟的喜欢”;陈宴的“如果不是我”,也仅仅是指自己放任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你求什么签?”傅景舟挑眉,猜她心情不好,或许与此有关。

禾眠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姻缘签……”

本来打定主意,如果是吉签,她回去就告白。

傅景舟听罢,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你抽到了下签,是吗。”

禾眠又要哭了:“……下下签。”

话音刚落,额角挨了一个栗暴,傅景舟气笑了,恨不能看看小姑娘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胆小鬼,因为这样,就决定不坦白心意了?”

禾眠对于“胆小鬼”的说法并不服气,据理力争:“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胆怯、犹疑、怯懦不前,常人只会置之一笑的小事,看在当事人眼里,却成了至关紧要的预兆。

“是这样。”傅景舟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轻声道,“喜欢你的我也是这样,小禾苗。”

尾声

禾苗被突如其来的告白砸得晕晕乎乎,缓了好半天才问:“你不是要和林雨绮去交换留学?”

傅景舟皱了皱眉:“我去交换,和林雨绮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被面前的爱哭包给气的。

他和林雨绮除了是同窗,从来没有过其他情谊,放禾眠鸽子那次,也不过是因为教授有事,临时托他出门帮忙取文件,结果他一出门,两人恰巧碰上林雨绮,两人因此同行了一段路而已。

“但你还是要走。”禾眠撇撇嘴,她查过了,交换生如果愿意,只要成绩达标,硕士阶段可以直接保送海外的合作院校。

傅景舟拿她没办法,直视着她,口吻庄重如同起誓:“交换只有一年,我很快就回来。”

因为啊——

音响里恰到好处地传来《任意门》的旋律,台上的阿信恰好唱到那句“任意门外绕一大圈/你问我全世界是哪里最美/答案是你身边……”

只要是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