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简明雅诗意匠心
2020-09-10王永强
明式家具不仅是一种风格,更代表一种典雅的生活方式。明式家具制作技艺传承人许建平,用设计巧思赋予作品气质与内涵,为人们展现了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明式浪漫与历史想象。
许建平,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明式家具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原苏州红木雕刻厂总设计师。1970年进入苏州红木雕刻厂工作,从事中国古典家具设计50年,在明式家具设计方面颇有建树。曾参与中南海紫光阁总理会见厅、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会议室三件大型地屏的设计与监制工作,担任世界文化遗产、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古典园林等复原项目家具陈设总设计师,作品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奖。
明式家具主要指自明代中叶以来,能工巧匠们用紫檀木、酸枝木、鸡翅木、花梨木等硬质木材制作的家具。因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为代表,亦称“苏式”家具。
作为中国古典家具的典型代表,明式家具以清秀的造型、匀称的比例、明晰的线条、文雅的气韵而成为后世家具的典范。从事家具设计工作50年的许建平,是目前明式家具制作技艺项目唯一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对他来说,还原和重塑昔日家具经典,探寻和传承苏作红木文化,是一份责任,也是一生笃志。
一个情景,延续半生笃志
1954年,许建平出生于苏州一户从上海迁居而来的书香门第。“小时候我住在老宅里,家里有很多红木家具,古朴典雅,很有年代感”,对于儿时的生活情景,许建平至今记忆犹新。摸着红木家具长大的他也曾目睹这些家具在动乱中被砸毁焚烧,这场景烙在心底,让他始终难以忘怀。
1970年,从学校毕业的许建平被分配至苏州红木雕刻厂,为了顺利过渡到设计工作,他先是被选派到苏州工艺美术公司工艺技训班,师从陈必强学习工笔花鸟画,后又到苏州刺绣研究所从事刺绣绣稿设计。“当时有些学员已经算是老师傅了,而我进去时还不会什么技术,别人下午四点半下班,我八点钟才回去,就是采取笨鸟先飞的办法。”谈起学习绘画的经历,许建平回忆道。
三年的工笔画学习,为许建平此后的家具设计打下了坚实基础。回到红木雕刻厂后他又学习了一年木工、一年雕刻,甚至还在机器加工车间待了一阵,在实践中完全熟悉家具制作过程后,才进入设计室正式开始家具设计工作。其间得到厂里的设计师徐文达和雕刻名家陆涵生的理论与设计技艺指导,并进入南京林学院(现南京林业大学)家具设计班进修。休息时间,许建平就到苏州大小园林里测绘、临摹古典家具,从中汲取传统精粹,钻研设计技艺,还把记忆中老宅的家具一一画了出来,并复原成型。
许建平真正开始专注于明式家具设计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彼时,受改革开放影响,越来越多的古旧家具被走私到海外,其中明式家具占了很大比例,人们逐渐认识到古典家具的价值,从而催生了中国古典家具市场的繁荣,直接推动了当时明式家具的蓬勃发展。
在这样的背景下,1986年,许建平独立设计与监制的17件套作品《雕灵芝厅堂家具》被外贸公司选送参加香港“中国艺术家具展销会”,并荣获展销会唯一优质产品一等奖。“这套作品本身是苏州园林的家具,大家对苏州园林家具都很崇拜,再加上家具器型很大,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关注。”许建平介绍,“在整套家具的监制上我从头跟踪到尾,一块花板雕得不好,就放在边上,重新雕。从设计到监制花了近一个月时间,制作又花了九个月,所以各道工艺都做得挺到位的。”
1991年,中国明式家具学会在北京举办“中国明式家具展览会”,许建平设计的一套微型明式家具荣获优秀设計奖。几次奖项的获得让许建平在家具设计领域站稳了脚跟。各地家具厂纷纷慕名前来请教,他也因此接触到各式各样的家具,需要去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这在无形中形成一股推力,逼着他在家具设计之路上不断前进。很快,许建平便迎来了施展才能、展示自我的机会。
一颗匠心,恢复两座皇宫
1992年,受时任中国明式家具学会会长、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陈增弼所托,许建平参与了中南海紫光阁总理会见厅雕龙背景地屏及迎宾地屏、中央政治局第四会议室地屏的设计与监制工作。陈增弼教授与许建平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沟通,经过认真构思给出了手绘草图,交由许建平具体负责深化造型设计、尺寸定位和全程监制。
雕龙背景地屏宽3.2米,高2.6米,上沿为云端雕龙,纹路生动而精妙,形态威严而大气,屏间为雕漆《江山入画图》;迎宾地屏主要用于领导人会见时作合影背景,宽7米,高3.2米,气势磅礴。作品都是在苏州加工制作的,由于地屏体积比较大,制作难度也相应增大,既考验匠人的智慧又考验体力。经过一年辛勤的付出,许建平和团队成员终于不负众望,完成了几件作品。
这些大型项目的设计与监制,让许建平从此在行业内名声大噪。此后,他还承担了许多国家级、省级和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等重点项目的古典家具设计与监制工作,其中最为著名的要属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南京总统府)洪秀全天朝王宫和长春伪满皇宫的复原设计项目,可谓“一个人恢复了两座皇宫”。
1999年,许建平担任洪秀全天朝王宫家具陈设、金漆龙座、龙屏、龙柱等古建木制雕刻构件复原总设计,项目完工后受到各界广泛赞誉。2000年,他又以坚实的家具设计功底、广博且契合时代的设计风格,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担任长春伪满皇宫复原总设计与监制,负责宫内全部家具陈设、刺绣、绘画的设计与监制,整个复原项目持续三年之久。
伪满皇宫是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称帝伪满洲国的宫廷旧址,其时宫内家具不仅有明清家具、民国家具,也有因地缘因素出现的俄式家具,以及受“西风东渐”影响而出现的欧式家具。为此,许建平搜集了大量伪满皇宫图像,并以老报纸、旧照片等各种资料为参考,凭借家具设计经验和专业度来制定方案。他把自己关进宾馆一个月,夜以继日地进行设计创作。
伪满皇宫的家具复原,不仅体现了许建平在明清家具方面的深厚积累和内涵,更是他整体家具设计、修复实力的综合展示。复原之后的伪满皇宫,每年迎来众多游客,不仅是游客,就是不少专家都可能被其中的家具所“欺骗”,认为它们就是当年的老物件。这让许建平很是欣慰。
此外,许建平还完成了苏州曲园俞樾故居、天平山景区范仲淹故居、寒山寺,以及杭州胡雪岩故居、温州如园、无锡灵山梵宫等众多风景名胜区的家具陈设总体设计与监制任务。他逐渐把工作的重心从设计单件作品转移到设计大型公共项目上来。“一件好家具做出来,一旦被私人收藏,就难以公开。但如果放在名人故居、名胜园林等公共场所,就可以展示给更多的人看。”作为明式家具制作技艺的传承人,许建平更看重古典家具文化的传播与推广。
一份责任,传承木作文化
在许建平看来,传承就是要先把老祖宗的东西守好,而不是一味去创新。他认为:“明式家具在工艺制作和造型艺术上已经做到了顶峰,我们就是要给大家展示以前有多少榫卯结构。一方面要恢复苏作文化传统,如还原园林古宅家具陈设;另一方面要探寻新的生活方式,像茶桌、沙发这些古代没有的,我们可以根据现代生活格局设计符合现代生活氛围的款式。”
素以“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移步换景”著称于世的苏州园林,是中国传统园林造景中的精华之作。而园林中陈设的一件件文雅秀美的红木家具,则将中国明清家具流派中重要的苏作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许建平小时候居住的老宅离网师园、沧浪亭不远,老宅里的红木家具完成了对他最早的启蒙,而园林则是他真正的老师。在许建平看来,“家具是小木作,园林建筑就是大木作,两者是相辅相成的”,随着对苏州园林喜爱程度的不断加深,很多东西慢慢沉淀在了他的设计之中。
当二十岁出头的许建平在网师园隔着围栏临摹椅凳桌案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不仅为网师园复制了红木轿子,还为另一座更加著名的拙政园设计了家具。1998年,网师园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需要复制一件反映旧时民俗生活的大型红木轿子,而仓库里仅剩下3块残缺的花板和近10根框架料。轿顶的造型设计是最难的问题。许建平足足考虑、构思了三天,想到虎丘剑池旁醉仙亭的顶部造型,便提出可以借鉴此顶。最终,石亭顶的形态被成功“嫁接”到轎顶上来,获得前来考察的联合国专家的好评。
2013年底,苏州园林局聘请许建平担任拙政园李宅家具陈设总体设计、监制,涉及李宅的轿厅、大厅、正房和楼厅等建筑空间。许建平历时十个月为这个四进宅院设计了89款170件家具。其中轿厅的两顶红木官轿和花轿(又称男轿和女轿)难度最高,两顶轿子样式精美绝伦、工艺复杂精湛,轿体的装饰以镂空雕板为主。官轿有140块雕花板,图案为牡丹,寓意吉祥富贵;花轿有123块雕花板,图案为梅、兰、竹、菊,每一块雕花板的具体纹样都不一样,再现了昔日园林的家居生活。许建平主张要设计家具,而非“临摹”家具,也就是要在充分理解家具文化内涵的基础上,通过灵活运用结构、线条、纹饰等元素来重新创造属于自己的作品。
2009年,许建平被评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明式家具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这让他的工作重心开始转向明式家具制作技艺和苏作红木文化的传承。近年来,许建平不遗余力地做好明式家具制作技艺的传承工作,频频到高校、文化和旅游部门举办的各类高级研修班授课。为了让明式家具制作技艺传承更规范,他呼吁制订苏作家具技术标准,并积极向中国非物质文化研究院申办该院分支机构苏作传统家具制作技艺研究所。目前,他正积极与研究院携手,联合编纂有关苏作传统家具制作工艺流程与技术标准的新著。
王永强,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