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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夫之《唐诗评选》对王维诗歌的评点

2020-09-08姚晓彤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五言终南山王夫之

姚晓彤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王夫之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诗论家,他编选的三部选本(《古诗评选》《唐诗评选》《明诗评选》)历来为人们所称道,成为人们研究其思想、审美的有力依据。而《唐诗评选》辨体明晰,是一部堪称经典的唐诗选本,也是一部集中反映其晚年诗学观的唐诗选本。在这部选本中,王夫之共选了147位诗人,共557首诗作。按体裁分为乐府歌行、五言古、五言律(附五言排律)、七言律。王夫之在其《唐诗评选》中选取杜浣花(杜甫)诗作以及李青莲(李白)诗作最多,分别为91首和43首,而除了李、杜这两位唐诗的双子星外,对王维诗歌的选录是最多的,选录其诗作25首。其中,乐府歌行选取2首,五言古选取4首,五言律(附五言排律)选取15首,七言律选取4首,从中也体现出王夫之的审美好尚。本文从王夫之《唐诗评选》这一选本入手,看王夫之对王维的评价,反映出王夫之对王维的推崇并窥探王夫之的诗学思想。

盛唐诗人王维,既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同时在写作山水田园诗歌方面,其艺术成就也最高。在山水诗上,王维则继承和发扬了谢灵运山水诗的艺术经验和特点,比如谢灵运山水诗中诗画一体的艺术特色以及玄言理趣的独特风格等;但亦对陶渊明的诗歌有所继承。王维诗歌题材多样,他最擅长描写风景。王维描写景物的诗歌中,有些是刻画农村的自然景观,有些则是摹写山水景物,这便是山水田园诗,它们以简洁凝练、朴素明白的语言,刻画了农村的平凡而又清丽的日常风光,意趣盎然,形象鲜明、生动。在王维的众多写景诗中,最独特、最吸引人的,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山水诗。杜甫评其为“高人王右丞”[1],殷璠评其为“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2]。都给予王维很高的评价,王夫之选取王维的诗作,选取的题材非常广泛,除了山水田园诗外,还包括送别诗、奉和应制诗、赠答诗、纪行诗、边塞军旅诗等,在其《唐诗评选》中对王维的评价亦是十分公允。

一、风格独具

王维诗歌风格独特,下面分为“广摄四旁,圜中自显”和“自然清韵,缜密深致”两个方面来探讨。

(一)广摄四旁,圜中自显

王夫之对王维诗歌的这一评价凸显出诗中所展现气势之阔大,这当然要从文本来考察。

王维《终南山》诗云:“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珠。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3]。首联,即用夸张这一表现手法,把终南山的整体轮廓勾画出来,极为精妙。只能通过远望,总体的轮廓才能映入眼帘。所以这一联写的是终南山远处的景致,同时也描绘出了终南山如此之高以及由西向东望去的远,这是从山的北侧眺望时所见到的景象。颔联则是写近处的景致,诗人置身于辽阔浩渺的终南山之中,白云缭绕,布于山中,向前走,白云似又分散在两边,走出茫茫人海,却又见青霭,青霭也似有似无,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受,因其朦胧又迷蒙,令人再三回味,有无穷的韵味在其中。颈联则是对终南山的高、远、阔进行高度的概括凝练,这一联写出了终南山从北到南看,是如此之辽阔壮大,诗人只有立足于“中峰”,目下一切景致才能全部映入眼帘。写出了终南山的壮阔。对于尾联,王夫之在《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中评价:“‘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则山水之遼廓荒远可知与上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也”[4]。旨在咏叹终南山之宏大、辽阔,且与前六句贴合。对于这首诗,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评其为“工苦安排备尽矣!人力参天,与天为一矣!‘连山到海隅’,非徒为穷大语,读《禹贡》自知之。结语亦以形其阔大,妙在脱卸,勿但作诗中画观也。此正是‘画中有诗’”[5]。在这首诗中,人情与物态达到完美的结合。在肯定的同时,也体现了王夫之的诗学思想。其在《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云:“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即极写大景,如‘阴晴众壑殊’,‘乾坤日夜浮’,亦不必踰此限”[6]。这是强调诗人在艺术创作中描绘审美对象,应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之物,反对闭门造车式的创作,并进一步指出王维在《终南山》中描绘的变幻无常的山景,是作者亲自体察大自然美景之后的真情所发,反映了王夫之重视真切的审美体验和观察的美学思想。

(二)自然清韵,缜密深致

王维诗歌的题材多样,就《唐诗评选》来看,其诗歌自然清韵、缜密深致的特征不仅表现在山水诗中,也表现在纪行诗和边塞诗中。

王维的《登裴秀才迪小台》诗云:“端居不出户,满目望云山。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遥知远林际,不见此檐间。好客多乘月,应门莫上关”[7]。这首诗表现的是闲适恬淡之情,写的畅快淋致。首联写诗人闲居于室中,满目望去,即为云雾缭绕的山峰,如梦似幻,颔联写日落黄昏,鸟儿伴着晚霞飞过,由于人烟散去的秋日的原野,显得十分静谧。颈联实际上是表达作者登此小台的欣喜,登上小台亦欣赏美丽景致,诗人寄情山水,早忘记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尾联即向友人传达自己会时常乘着月色而来,何等惬意,何等闲适,何等安逸,何等自然。传递了诗人寄情山水、与友相谐、远离尘世纷繁的平和心境以及诗意境界。王夫之评之为“自然清韵,较襄阳褊佻之音固别”[8]。评价颇为精切。

评王维的纪行诗《过香积寺》为:“三四似流水,一似双立。安句自然,结亦不累”[9]。该评价体现了王维诗作的风格特征。又如其军旅边塞题材的《出塞作》,此诗前四句描写了在广阔的塞外平原上驱马、射雕的场景,暗示着边关将有战事发生;五六句描写了汉家将士进军的速度,“朝乘障,夜渡辽”,生动鲜明地展现了唐军将士英勇破敌的场面,并没有展现战斗的激烈场面,只通过行军的速度,便可想见将士们的凌厉攻势;最后两句,则是描写战争胜利之后,等待封赏,推测得胜的边帅会获得“霍嫖姚”般的荣誉和赏赐。这首诗前紧后松,使人的情感随着作品的深入,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而作者在写作时,以简统博,细腻深致,通过几幅场景的再现,勾勒起一场惨烈战争的发展过程。故而,船山评曰“自然缜密之作,含意无尽,端自《三百篇》来,次亦不失《十九首》”[10],认为此作体现出诗之韵度风情,有微风远韵之致。

通过以上三种类型不同诗作的分析,王夫之均有“自然”之语的点评,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王夫之对风格自然的诗歌的喜爱。

除了这两种风格外,还评其《终南别业》:“清靡为时调之冠,亦令人欲割爱而不能”[11]。这句评价是表达诗人对这种闲适情趣的赞美之情。表现了王维隐逸生活中怡然自得,清平悠闲的心境。结尾两句“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则是把人引入诗歌当中,增添了一种韵味,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二、意境浑融

王维在一些诗中对于情景的描写是十分巧妙的,将情思内涵与自然风光细腻结合,使得意境浑融高远,不可凑泊,不论是有意或无意而为之,都称得上是佳作。如《渭川田家》:“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僮仆,倚仗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12]。诗中描绘的是一幅生趣盎然的田家伴着夕阳暮归的图景,写出了无论是人还是物,都皆有所归的场景。这其中也映衬着摩诘当时的心境。“归”字看似平常,却构成了这首诗歌的主旨。首联即描写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村子的景象,渲染出了暮色苍茫的浓浓氛围,统领全诗;继而,描绘了巷子里农夫赶着牛羊缓缓而归的情境,诗人目送牛羊回归村落,直待它们消失于巷子深处。与此同时,还有老人“倚仗候荆扉”,田野上的麦苗散发着生命的气息,蚕吃着桑叶不觉入了眠,而田野上的农夫们,扛着锄头乘兴而归,在归家的途中相逢,亲切地问候低语。夕阳之下,村子里的场景与放牧归来、老人的等待、蚕食而眠、田夫的欢声笑语等场面构成的意境浑融交叠,如此美好。而所发生的这一切,皆为诗人耳闻目见,激起了诗人的身世之感。诗歌的最后一句“吟《式微》”则是表达诗人迫切的想要归隐于田园的心境。诗歌中所描写的一切景致皆是为表现一个“归”字而服务的,将景与情完美地结合起来。情景交融,使得意境浑融完整,情致深婉。故而王夫之评其曰:“通篇用‘即此’二字括收。前八句皆情语,非景语。属词命篇,总与建安以上合辙”[13]。表达出对这种情景交融意境的肯定,再如《榆林郡歌》:“山头松柏林,山下泉声客伤心。千里万里春草色,黄河东流流不息。黄龙戌上游侠儿,愁逢汉使不相识”[14]。这首诗作于天宝时期,是一首边塞诗,表达一种羁旅漂泊之情。评其为“真情老景,雄风怨调,只此不愧汉人乐府”[15]。仍是注重情与景的结合,并认为其中有汉人的乐府之音,既是对王摩诘诗歌的褒扬,同时也体现出王夫之对于汉乐府的肯定。

三、五律高妙

王夫之对王维的五言诗作,尤其是五律极为推崇,其评王维“右丞于五言自其胜场,乃律已臻化而古体轻忽,迨将与孟为俦”[16]。可知,在王夫之看来,王维的五言律诗精妙绝伦,他也在《唐诗评选》中践行这一评点。

从选诗数量来看,《唐诗评选》在五律(包括五言排律)上,对王维诗歌的选录尤多,先以对唐代诗人五律诗作的选录数量为参照系(见表1)。由表1可知,在唐代诗人中,王夫之选取王维五言律诗的数量仅次于杜甫,甚至超过了李白,且远多于入选的其他唐代诗人,可见,姜斋对右丞之推崇。而看一位诗人诗作的接受程度也理应放置于同一历史维度来比照,窥探高下(见表2)。

表1 《唐诗评选》选取唐代诗人五言律诗数量前十名

表2 《唐诗评选》选取盛唐诗人五言律诗数量前十名

由表2可见,《唐诗评选》选取王维的五律数量远超与其并称的孟浩然,姜斋对王维五律的接受程度可见一斑,笔者不再赘述。

从题材来看,悼亡诗有《过沈居士山居哭之》,评其为“挽得此诗,神理不灭”[17];应制诗有《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评为“收合不妄”[18];酬唱、赠答诗有《同崔员外秋宵寓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前者评为“轻安”[19],后者评为“通篇都有赠意,在言句文身之外,不可徒以结用两古人为赠也。”[20];送别诗有《送李太守赴上路》,王夫之有“点染亦富,而终不杂”[21]的品评,还指出该诗中“‘驿路’二字编是入题,藏于排偶中不复有痕”[22],“‘关门落照深’是灵心警笔”[23];边塞诗有《使至塞上》,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24]。王夫之颇为欣赏,以致有“右丞每于后四句入妙,前以平语养之,遂完成作”[25]的评价。而对整首诗作,亦十分赞叹“一结平好蕴藉,遂已迥异。盖用景写意,景显意微,作者之极致也。”[26];山水田园诗即如《终南山》,由此可见,王夫之选取王维诗作的题材丰富,体现出其兼容并包的思想倾向。而对这些诗作的评价也都为精妙褒扬之语,可见王夫之对王维的认可与接受程度十分之高。但也应当指出,姜斋《唐诗评选》对王维山水田园诗作的选取数量较少,在其五律中甚至只有一首,这与后世对王维山水田园诗大家地位的体认有一定的差别,同时也体现了王夫之独特的审美好尚。

总之,无论从数量还是题材,亦或是王夫之对王维五律诗作的评价来看,均可见王夫之对王维五律的特殊偏爱,使王维的五律越来越被后世所认可。

四、章法结构

律诗的创作最讲究章法,即诗句之间的“起、承、转、合”[27]。《文心雕龙·章句》言:“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巧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28]。刘勰特意指出了字句篇章之间的逻辑关系,要想写出好的彪炳史册的文章,就应该为它们确立一定的规矩、法度。律诗创作亦是如此,章法结构则最为重要。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云:“起承转收,一法也。试取初盛唐律验之,谁必株守此法者,法莫要于成章,立此四法,则不成章矣”[29]。这表明虽然王姜斋对于“起、承、转、合”这四个字表现出明显的反对态度,但实际上王夫之还是承上述的四字为写作律诗的四联的,只是不要拘泥于此,还是有其他的方法的。

如王维的这首《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30]。这是一首送别诗,王夫之评其为“明明两截,悻其不作折合,五六一似景语故也”[31]。为什么说是“两截”呢?在这首诗歌中,先看首联和颔联,诗人是在想象在梓州这一地带,树木茂盛,杜鹃的啼叫响彻山谷,此景奇胜,是与地点相切合;颈联则是描绘蜀中这一地带的民风,是与事相契合;而尾联则是运用典故,把汉景帝时期的郡太守文翁比作李使君,则是为切合人物。虽是写的人、事、物,但笔者认为,“两截”实际上应是首联颔联写景,颈联尾联写人。而虽两截,但彼此之间融合的甚为精当,神韵、气韵俱在,十分贴切。王夫之认为诗歌是需要层折的,而不仅需要层折,更需要把这些层折融为一体,才能体现出诗歌整体的美感。诗歌的层折能够使诗歌的内容更为丰富,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美,而将层折融合为一片,则使得诗歌浑然一体,神气备至。而王夫之所追寻、崇尚的,恰恰是这种层次与浑融兼备的,一种法度之上的无法、大法,这同时也是他的审美好尚之一。王维的《敕赐百官樱桃》一诗,王夫之认为此诗的结构非常巧妙,妙在“腹联宕开,结联益宕开,开则不复合矣”[32]。并进一步指出“一开一合,恶诗之诀”[33],此外,还评王右丞《山居秋暝》:“凡使皆新,此右丞之似储者。颔联同用力求切押”[34]。这些评价都表现出王夫之对王维作诗章法的肯定。

当然,王夫之既有对王维诗歌的高度赞扬,也有对其诗歌的严格批评,这其中既体现了王夫之诗学思想的矛盾又表现了其对格法的严格要求。

在讽刺诗方面,王夫之的《唐诗评选》选取王维诗歌的题材多样,在对其他题材的诗歌高度赞扬的同时,却评价其讽刺诗《西施咏》“讽刺亦褊”[35]。何谓“褊”?褊即狭小、狭隘。王夫之何以得出此评价呢?《西施咏》诗云:“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持些邻家子,效颦安可希”[36]。这首诗写于天宝年间,在这一时期,看似一片繁荣气象,实际上却暗潮涌动。通过描绘西施“朝贱夕贵”的身份转化,而与她同为浣纱女的其他同伴相比,仅且只有她一个人的命运发生巨大改变的经历,既慨叹世风日下,同时也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愤懑与无限悲慨;通过写世人只见富贵时西施的美丽,认为其容貌天下少有(实际上这种美丽与贫贱时没什么不同),表达对这种趋炎附势的人的无情讽刺;通过写西施受到君王宠幸后的骄纵,讥刺那些由于偶然的时机就恃宠而骄、目空一切的人;借东施效颦,对世人加以告诫,奉劝人们不要为了博得他人的另眼相待,亦或是赏识而一昧的效法他人,矫揉造作,最后落得个弄巧成拙的后果。这首诗实际上也是起着教化的作用。王夫之评价其“褊”是否得当,从王夫之的经历来看,他生活于明清易代之际,他的诗学思想,也带有着深深的时代印记。王夫之从小致力于钻研学问,一直渴求通过读书,走上仕途之路,以匡扶社稷。但却陷于“天崩地裂”“风雨飘摇”的动乱之中。他人生的大半都处在满清王朝的统治之下,但他一直采取不合作的态度,隐居于石船山,著述以终。王夫之对旧官僚士大夫们结党营私而置国家危难于不顾的这种道德上的沉沦感到十分失望,并认为这是导致明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因此,他力图改变此现状,以诗歌为“武器”,要求文人们要看清现实状况并尽自己所能挽救颓势,便竭力提倡诗歌“兴观群怨”的社会道德功能。王夫之在《姜斋诗话·诗译》中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尽矣。辨汉魏唐宋之雅俗得失以此,读《三百篇》者必此也”[37],其中的“怨”,便是着重强调的方面,用诗来反映社会的黑暗现实,揭露封建社会的腐朽的现实,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这正是诗人的责任和权利,而王夫之所处的时代,风云激荡,他也由此激发出满腔的愤懑之情,这种情感正是符合其讽刺诗论的精神基础的。综合来看,王维的这首讽刺诗应是正符合王夫之的思想的,而他却评价《西施咏》为“讽刺亦褊”,实际上正是与他的这一诗学思想发生了矛盾。

在五言古诗方面,据笔者统计,王维所作古诗有117首,其中五言古诗有84首,而王夫之《唐诗评选》选其五言古诗仅有4首。可见,王夫之对王维的五言古诗颇有微词。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当是明代李攀龙在《选唐诗序》中表明:“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古诗,陈子昂以其古诗为古诗,弗取也”[38]。明确指出“唐无五言古诗”,而明中后期,辨体之风兴盛且严密,而王夫之显然受此影响。他在《唐诗评选》中评为“右丞于五言自其胜场,乃律已臻化而古体轻忽,迨将与孟为俦”。何谓“轻忽”?即为轻视,疏忽大意。又评“右丞与储唱和,而与古体声价顿绝,趋时喜新,其弊遂至于此。王、孟于五言古体为变法之始,顾其推送,虽以褶纹见凝滞,而气致顺适亦不异人人意”[39]。指出其弊病在于“趋时喜新”。王夫之何以得出此评价?观其选王维诗作《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磴道盘曲四五十里至黄牛岭见黄花川》:“曾是厌蒙密,旷然销人忧”[40]。这首山水诗作于天宝年间,应是归隐之后的山水诗。最后一句直接表达了诗人乐山爱水而忘忧的心情,因而是迎合诗人当时的处境、心境,因而是“趋时”。至于“喜新”在何处?笔者认为是“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41]两句,与前一联构成动静结合,前一句则是写诗人向黄花岭行进,黄花川因树林的繁茂而影影绰绰的呈现,而后一句则是写雨水汇聚在一起,潺潺的流水拍带着岩石。由飒飒之雨,到潺潺之流,为山中增添一种动态的美感。这正是“新”之所在。

在格律方面,王夫之也指出了王维诗歌的弊病。如他的《出塞作》中两次出现“马”一词,以为“不可以两押‘马’字,病之”[42],还指出《山居即事》中的“‘落’字重用”[43],体现了对律诗创作的严格规范。

综上所述,从王夫之对王维诗歌的选录数量以及对其诗作的精当点评来看,王夫之是推崇王维的,从中也约略窥探出王夫之的诗学思想以及对律诗的创作有严格的规范。从而也充分地论证了王维在诗歌发展史上的地位,在对其赞扬的同时,也不讳指出其弊病,还是比较辩证的。但其中对王维讽刺诗的点评体现了王夫之诗学思想的矛盾性。对于后世学习与研究王维的诗歌及对王维在历史上的独特定位具有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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