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霸”毁耕地办砖厂

汪宇堂 陈磊

他跟往常一样在午后到地里浇地，看到自家地里有三个女人赶着几十只羊在啃食庄稼，于是便上前制止，没想到他才刚要去阻止，便有人上前拉拽他，有人直接拿鞭子打他

“这片耕地，当时都被挖得坑坑洼洼。张家砖厂四处取土烧砖，形成了很多坑，下雨后大坑积水成池塘，有人要求张家人填好该坑，但他们不理睬。那年暑假，俩孩子就淹死在一个大坑里。”说起几年前发生的悲剧，河南省社旗县郝寨镇李洼村的村民至今都耿耿于怀，心疼不已。

2007年3月以来，张书信、张新发、张新科、张新卓未经县级以上政府批准，擅自在郝寨镇李洼村南侧非法占用农村集体耕地建窑、取土、制坯、烧砖，其间，经社旗县国土资源局多次查处制止，仍继续违法经营，直至2018年麦收前停产。2018年8月27日，社旗县国土资源局将张书信等人非法占用农用地的违法事实移送至公安机关，公安机关对张新卓非法占用农用地案立案侦查。

恐吓威胁、殴打群众、强迫交易……审查逮捕过程中，社旗县检察院检察官吴功感觉到此案似乎有更严重的问题——可能涉嫌恶势力犯罪。

他在公安机关移送的卷宗中发现一些值得深挖的证言细节：“老张家在我们家地里放羊，麦苗都被啃得不像样子。”“他们直接都开始量地、挖土，我不卖（地）也没办法。”“我看到张书信侄女跟两位妇女在我家麦地里放羊，我刚去撵，他们就上来拽我、用鞭杆打我、拽我头发，事后还到我家中说要打我，最后我赔给张书信侄女1000元钱才完事。”

“综合考量恶势力犯罪为非作恶、欺压百姓的本质特征，建议你们以恶势力集团犯罪案件移送审查起诉。”吴功在与公安机关充分沟通的基础上，以逮捕案件继续侦查提纲的方式建议公安机关扩大侦查视野，调整侦查方向，并及时跟进引导。

经过对张书信、张新发、张新科、张新卓等人违法犯罪事实分析，办案人员揪出了一起隐藏多年的恶势力犯罪。

违法毁地取土烧砖

张书信小学肄业后无正当职业，年轻时候就是村里著名的恶霸，无人敢惹，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21岁“混社会”因销赃被社旗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4年。2007年3月，他打算在李洼村南建窑厂，但觉得办手续太麻烦，还不一定能批，而且窑厂建在农村，相关单位不会发现，于是在没有办理任何手续，也没有和村组签订协议的情况下便着手办厂。建窑场需要大量土地，土地使用还需要审批才行，窑厂都没有手续，土地肯定也批不下来，于是他便向农用耕地动起了歪脑筋。

一开始，张书信想用钱买或租村民的耕地，但是本地村民以种地为生，没了土地就失去了生存来源，自然不愿意卖。于是，张书信就让自己的儿子张新发、张新科、张新卓等人把家里的30多只羊放到别人的田地里喂养，啃食他人庄稼，“你要是敢撵羊，弄不好还要挨打、挨骂。”附近村民深受其害。

康小中是康庄村的村民，他跟往常一样在午后到地里浇地，看到自家地里有三个女人赶着几十只羊在啃食庄稼，于是便上前制止。没想到他才刚要去阻止，便有人上前拉拽他，有人直接拿鞭子打他，一时间双方便争执、撕打了一阵。三个女人离开了之后，康小中才知道这是张家的人，而且还扬言要打他，康小中很是害怕，便离家到亲戚家躲了一阵。其间，张新爽的丈夫丁学海、张新发、张春停、张新爽等人以张新爽被打为由到康小中家闹事，并言语威胁他的家人，“这事不会放那，等他回来弄死他。”之后，康小中找到同村邻里协调，被迫通过张书信向张新爽赔偿1000元“医疗费”，才征得张新爽的“谅解”。

随后，张书信等人便私自丈量康小中的耕地，得知康小中仍然不想售卖自家农田，就通过向地里打药、撒石灰等方式破坏农田，又托人劝说康小中卖地，未经康小中同意便让挖掘机到田地里挖土，造成地里的庄稼全部被毁，不得已，康小中只能将自己7亩多的田地，全部让张家窑厂“征用”走。

张书信、张新发等人一看这个方法很管用，便变本加厉，多次采用在耕地上放羊、在地界处深挖取土、恐吓威胁殴打等手段向附近村民“征用田地”获取非法利益，致使窑厂相邻及周边52余亩农用耕地无法耕种。这些事很快便传遍了康庄、李洼等地，村民们对张书信、张新发等人建窑厂逼迫村民的行为十分惧怕。

由于非法经营的窑厂长期取土制磚，导致在其所占用的郝寨镇李洼村及郝寨镇下康村耕地上形成了多个七八米深的大坑，经河南省国土资源科学研究院鉴定，造成47余亩农用耕地的严重毁坏。

土坑失管致使俩孩子溺水

张家无牌无证黑砖厂“开业”之后，一直在集体土地上取土制砖，有村民提供了一份社旗县国土局向该红砖厂下发的处罚决定书，称“你砖厂在接到通知后停止违法行为，限十五日内拆除违法建筑和其他设施，恢复土地原状”。落款日期为2007年4月11日。然而，“没有停过一天工，啥文件对这家厂都没用”，李洼村村民说。

该砖厂四处挖坑取土烧砖，时间一长，挖土的土坑形成了水坑，在夏季暴雨后，被挖出的大坑积水如湖泊，从形成至今都未设立过任何警示标志，给当地带来严重的安全隐患，有部分村民曾要求张书信等人填好该坑，但他们却不予理睬。

2015年暑假的一天，李洼村13岁的小崇和11岁的小泰相约出去游玩，因为天气炎热，两个孩子就到水边玩耍，在附近浇地的村民李一勇看到了就大声向两个孩子喊道：“那水坑有七八米深，可不敢离得近了”，两个小孩子听到后，往远处走了一段，李一勇就继续忙着浇地，再抬头时，却看不见两个孩子的踪影。

李一勇心里一惊：自己站的地方是种着几十亩庄稼的耕地，周边也没有高树遮挡视线，两个小孩不可能跑那么远那么快。于是，他就赶快往坑边去看，坑里看不到小孩的踪影，却有一件小孩的衣服静静地漂在那里，李一勇当时就慌了，自己不会游泳，赶快给亲戚们打电话帮忙，村里人很快就来了，可是坑太大、水太深了，怎么捞也捞不到人影，后来大家打电话叫来了救援队，经过3个小时的打捞，终于把两个孩子捞了上来……

事后，张家一直没有出面协调，只是找了与那两家相熟的同村人，硬塞给两家各5万元。

“张家人太恶了，孩子在家躺着，他们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点歉意，我们不敢惹，怕再挨打。”因惧怕张家的势力，小崇、小泰的家人只能默默承受丧子之痛。

祸害一方达十年  

随着窑厂规模的不断扩大，张书信等人非法售卖自制红砖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每年都生产近500万块砖，年均盈利110多万元。越来越“财大气粗”的张书信等人利用经营窑厂形成的经济基础，长期盘踞在郝寨镇李洼村、下康村及周边地区，逞强耍横、欺压群众，严重影响当地社会稳定。

2009年的大年初一，天气十分寒冷，李洼村村民李一寅家里养的猪生了小猪仔，需要加盖草墙挡风，他便骑着三轮车到外面找草苫子，可是大冷天又有风雪，哪里有草苫子可以捡。李一寅一边骑车到处乱撞，一边默默发愁，无意间经过了张书信家开的窑厂附近，当时该窑厂已经被政府下令整改拆除，停产半年之久了，于是他便在荒废的砖坯架上捡了点草，刚巧被在窑厂旁边放羊的张家人看到，把电话打给了张新发等人。

接到电话的张新发，叫上自家兄弟张书泉、张新卓开着车便赶到了窑厂，下车就喊“李一寅，你敢偷我东西！”不听李一寅解释，直接就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你早该挨打了”“打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原来半年前村里修路，村干部让李一寅帮忙监工，有一天张家窑厂的拉砖车路过，李一寅因水泥路还没有凝结好，便让车辆绕路行驶，就是这么一件小事，被张家人记恨了下来。

这次刚好有理由可以报复李一寅，张新卓见到他之后，就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米多长的铁棍直接把他打倒在地，然后便有人用拳头打、有人用脚踹，张新卓又把车里的玻璃茶杯拿出来朝他头上一顿狠砸，当场打得李一寅满头是血。

李一寅的爱人见他出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家，便出门找寻，正好看到张新卓几个人在打李一寅，就跑过去劝说，刚到现场就被张新卓朝着脸一拳打翻在地，几个人又对着他爱人打了十几分钟，直到李一寅两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才离去。

“遇到张家人躲都躲不及，你还敢掺和进去，非得挨打不可”“你们再好好查查，要是没有伤着骨头就回去吧”“这家人恶得很，谁缠上打谁，这事也别再吭声了”，被打后，周边邻里迫于张家的淫威，劝说李一寅两口别再声张，让挨打这事儿“不了了之”。

经查，张氏父子4人为维护其家族窑厂在用电、占地、出路等方面的利益，利用其经营窑厂获取的非法利益，为非作恶，欺压百姓，对周边群众形成心理威慑，群众敢怒不敢言。村民李道广骑摩托车扎了窑厂外的塑料袋，张新科、张新卓便对其进行殴打，致使其手指骨裂;窑厂被关闭后，张书信对村民李道祥进行殴打、威胁逼迫其退还已交付的卖地款8000元……

殴打国家工作人员

张书信在20世纪80年代曾做过郝寨镇供电所的电工，之后他通过关系让儿子张新发也到电所当电工，张新发一直领着供电所的工资却从来没有干过供电工的活儿，他找人顶替自己干活，然后每月给此人一些钱。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书信发现可以改装电表，让电表跑得慢，于是，张书信将总电表改装，其他电表照常运行，这样他的砖厂就能少交电费了。

但是终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时任郝寨镇供电所所长的马山河在郝寨镇整顿电力管理混乱现象，核对用电情况时发现张家经营的砖厂用电曲线明显下降，于是将总电表拆了一下，果然发现了问题，张家砖厂电表被私自改装了而其他电表都并无异常，通过分析研判，很快就锁定了窃电者张书信、张新发。

2007年2月6日，张新发得知马山河在调查偷电事件，心中异常气愤，便前往郝寨镇电所找他，到了电所之后刚好看到马山河和电业局稽查大队、营销部等部门同事在开会，直接上前对准马山河就是一大耳光，还骂道“你也敢作死，老子想打你就打你”，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为啥突然进来一个人说打就打，再一看是张新发，大家赶快劝说他离去。马山河想着自己不是本地人，也没受伤，就吃了这么个哑巴亏。

但是张新发可不这么想，这天，马山河正组织着供电所二三十名工作人员开会，张新发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水杯再次闯了进来，径直走到主席台的马山河面前，直接把杯子摔在他头上，并当着所有人面骂道“你来这儿当所长，我叫你当你能当，我不叫你当，你一天也别想当成。”马山河的頭当场就被打烂了，鲜血顺着白衬衣往下流，捂着头就晕倒了。后来经过在场的人员劝说，张新发又站在电所门口骂了半天才肯离去。

经过这次，马山河非常害怕张新发再次报复自己，一直没敢去供电所上班，于是向本县电业局领导说明情况，希望能调离郝寨镇电所，领导让马山河回到郝寨镇把之前的电费收缴工作做好，便换个工作环境，却没想到这一回去，正好落在张新发早埋伏好的“陷阱”里。

在供电所整理电费收缴清单的马山河接到电话，说有个冷库的电停了，于是他便安排电工去维修，并到施工现场做安全指导。他从现场开车回家，刚走了2分钟，便看到张新科推着摩托站在路中间，马山河一看是张家人，生怕对方找事，赶快下车满脸堆笑，谁知张新科推着摩托车对着车头撞上了，说“今天就是打你的”，说着窜到马山河面前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马山河顿时鼻子就流血了，但是张新科依然不依不饶，用拳用脚打他，不一会儿张新科的父亲张书信也来了，二话不说便也上前打起来，紧接着张新发、张新卓都到了现场，一时间，有人拿砖、有人拎着木棍、有人拿着铁杠对着马山河就是一通乱打，一边打还一边说“俺们等你好久了，今天专一就是打你哩”。直到把马山河打得不会动，几个人才开着马山河的车扬长离去。

最终，路过的村民看到马山河，才报警并送他去医院。经鉴定，马山河鼻骨和左小腿骨骨折，致其构成轻伤，而被张家兄弟几个开走的汽车，经查是县电业局公车，被扣留在张新卓家中长达半年之久，此时张新发已偷电12000多度……

检察官提前介入

2019年11月12日社旗县检察院成立了涉恶专案组，全力以赴开展引导侦查、审查起诉和出庭支持公诉工作。 在公安机关侦查阶段，专案组检察官提前介入此案，引导侦查，综合考量恶势力犯罪为非作恶、欺压百姓的本质以及构成犯罪集团的特征，依法以逮捕案件为名，详列补侦提纲的方式，与公安机关扩大视野，深挖余罪漏犯，引导公安机关把握侦查方向、侦查重点，固定证据。

检察机关审查起诉阶段，专案组仔细审查32册案卷材料，形成125页10万余字的审查报告，制作24页1万余字的起诉书和75页3万余字的庭审预案。

通过深挖彻查，发现2012年3月张氏父子等5人共同实施的一起寻衅滋事犯案，法院判决仅认定张新发一人故意伤害罪。该院遂向公安机关提出继续就追究其余4人寻衅滋事刑事责任，并向法院提出对张新发启动审判监督程序予以再审的检察建议，要求其重新审查，改变定性，成功办理扩大了扫黑除恶战果，彰显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声威。

庭审现场，该院组建了6人公诉团队出庭，面对4名被告人、4名辩护律师，公诉人准备充分、沉着应对，法庭讯问针对性强、重点突出，庭审质证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公诉答辩释法充分、说理翔实，有力指控犯罪。该案4名主要成员当庭认罪悔罪。

2019年12月28日，以张书信为首的“恶势力”案在河南省社旗县法院一审宣判。法院认为，以张书信为首的犯罪组织，具备恶势力犯罪集团的组织特征、行为特征和危害特征，应当依法认定为恶势力犯罪集团。首要分子张书信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并处罚金10万元。该团伙其他3名主犯被依法判处八年至五年零六个月不等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追缴个人违法犯罪所得。部分被告人提起上诉。5月27日，南阳市中级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