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空空如也
2020-09-06陶雄喜
陶雄喜
在东阳市无偿献血志愿者服务队里,人们称罗志强为作家,因为他是个写小说的自由撰稿人。而在东阳所谓的文人圈,耍笔杆子的都叫他爱心大头娃娃。为什么这么叫?第一他头大,硕大的脑袋把个一米七三的大男人压得矮墩墩的;第二他血献得多,近二十年来献了十多万毫升,已连续六届十二年获得全国无偿献血金奖。
为了表彰罗志强,东阳市去年把他纳入“建国七十年七十人”之一。这可是从东阳建国后各行各业众多佼佼者中竞选出来的,开了东阳无偿献血史的先河。但罗志强不以为然,他觉得世上本没什么典型,关注的人多了就成了典型,好坏都一样。只要身体健康就会一直献下去。韩国人都能献到六十五周岁,中国人为什么不能?中国人的体质应该不比他们差吧。
罗志强最近一次无偿献血是一月二十二日,那天上午他在东阳市中心血站机采室献了两个单位血小板。当时正值新冠病毒在疫区总爆发之时,只不过东阳还没到风声鹤唳的程度,大街小巷仍然洋溢着迎新年的喜庆气氛。没想到正月开始风向突变,新冠病毒成了洪水猛兽,一下子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秩序。
既然是疫情大爆发,临床用血必不可少。以前遇到这种事,罗志强一定会在某个活动现场动员过路群众献爱心,因为他是东阳市无偿献血志愿者服务队秘书长。这次不一样,只能在微信上宣传。看到大家捐钱捐物,罗志强心想没有谁说无偿献血不属于募捐吧?爱国不分先后,捐赠形式迥异,到点就撸起袖子去机采。
说到机采,一般人知之甚少。这是个医学专业术语,指无偿献血者去专门的机器前采血小板,每次间隔至少二十二天,比眼下抗疫隔离还多一个星期。
二月十四日星期五,西方的情人节。见献血期限到点,罗志强迫不及待地与东阳中心血站机采室取得了联系,约好十六日上午去血站机采。
星期天上午八点,罗志强手机准时响铃。见是血站机采室打过来的,他提着手机到了阳台,他怕老妈听到谈话内容。
阳台下依旧看不到一个行人。
打电话给他的是血站机采室的护士李莉。“出发来吧,罗大哥?”那边问道。
“刚准备走,一小时内到。”罗志强回答。尽管两天前的周五下午就已约好今天上午去机采室献血小板,但对方打电话过来落实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这两天没喝酒吧?”李莉又问。
“全国都在防疫,哪有饭局?”罗志强回道。
“我指的是在家里。”
“也没有。”罗志强说,“都老献血的了,知道献血间隔期到了,肯定不会喝。”他想为了今天的机采,早上连水都没喝,免得上机后被尿憋得难受。
“昨晚休息得怎样?”李莉仍旧不厌其烦。
“还行吧。”罗志强实话实说。
“过来吧,”李莉说,“注意安全。”
“放心,我是谁。”罗志强说完挂了手机。他整整外套,找到口罩准备出发。
老妈见状,问:“星期天的去哪?”
“去充三十立方天然气。”罗志强说。为了给今天的无偿献血打伏笔,前两天他就对老妈说天然气表上显示的立方数不多了。
“戴上口罩。”老妈叮嘱道,“早去早回,别惹麻烦。”
“好的。”罗志强说着往屋门口走去。
下了楼,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寒风一个劲地凑热闹。罗志强发现眼前的景象有十多年前在广东中山某电影院看美国灾难片《后天》的感觉,无形中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我的天,这世界真的会凝固吗?此刻的阳光去哪了?为什么不露面?看来万能的阳光偶尔也会跟人们开玩笑,让你质疑它的温暖和公正。
令罗志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天不少微友的步数记录都在一万步两万步以上,在家里打转转要多久才能凑足两万步啊?就算有跑步机。老百姓还是好自为之待在家里吧,否则在有限的条件下成为野蛮治疗对象完全有可能,因为你还没达到被精心呵护的级别。现实永远这么冷酷无情,古今中外皆如此。
罗志强好友曾对他讲过一件事。那人也是全国无偿献血金奖获得者,部队转业到东阳市检察院工作。好友说他是七九年自卫反击战第一批负伤军人,在医院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接见慰问摆POSE拍照,那个激动,恨不得马上重返前线打敌人。可随着前方轻重伤员下饺子般被塞进医院,除了军医护士忙碌的身影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叫,记者早就陪上前线指挥战斗的军官抢新闻去了……
这个故事给罗志强的提示是遇到新冠病毒这样的严峻事件,老百姓唯一要做的或者说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保,只有这样才不会给他人添乱,才能活出尊严。翻开往事,多少次浩劫中的受难者不是被草草的救命措施弄得生不如死?
罗志强很赞同办公室楼下杂货铺老板娘的做法,这段时间不给任何人代收快件,再多的代收费也不赚了。因小钱染上病毒就亏大了,就算免费治疗也不行,听说新冠病毒患者在病床上只进气不出气难受极了。万一被疫情夺走了性命更不值得,所以说严防死守既是下下策也是上上策。
这次疫情可不像汶川地震等大灾大难,谁也不敢接受普通的求助者。死了就死了,冷冰冰的什么仪式都没有。当然,包括最近疫情之外死亡的那些人,丧事只能从简。罗志强民政局好友告诉他,这段时间殡仪馆所有用于悼唁的堂馆一律停租,吹拉弹唱没了踪影。农村也一样。这种搞法比以前的“破四旧”来得更彻底,但的确是人心所向,死者家属心里也更踏实。新时代了,谁家愿意把个丧事办得轰轰烈烈?任何仪式都免了也未尝不可。
公交站旁的店面依然关着。以前门店关张多半是为了迎合上级检查,但不至于空无一人呀。这么说病毒有时候比检查团更牛,在病毒面前权力抵个屁用,科学才是权威。
公交车上也没几个人,和以往周末上午大人带小孩去办培训班学习形成鲜明对比。如果不是疫情,现在的公交车肯定挤得像鱼罐头,小孩子的叽叽喳喳能把你的抑郁症逼出来。大人们一般扮演经纪人的角色,大小包裹乐器什么的都由他们背着,好像小孩个个都能成才一样。
罗志强最反对小孩上文化补习班了,包括所谓的特长班。你想想,小孩子有限的精力都花到办培训班上,哪还有心思学文化?最具讽刺意味的是罗志强在某个培训点偶遇一位邻居带着学龄前女儿来学舞蹈,要知道这位年輕妈妈若干年前由她妈妈带着挤公交到这里那里去培训,好不容易艺术院校毕业后却成了全职太太。这难道是她上特长班的初衷?如此重蹈覆辙不成了恶性循环?什么艺术熏陶,多少家庭借钱买的钢琴后来不都束之高阁了吗?
还是过去的小孩幸福,至少罗志强小时候课余时间就过得无忧无虑。寒假到了他们什么都不想就盼着过年,而男孩子对新衣服的期盼永远小于鞭炮的诱惑力,鞭炮燃爆后的火药味成了最好的回忆。让我们记住鞭炮的响声吧,它总在鞭策你考验你督促你,自身却被炸得无影无踪……
从前是度日如年,所以盼着过年。现在小孩都不玩鞭炮了,游戏赶走了习俗,微信取代了QQ。照片的色彩越鲜艳,年味就越清淡。同样,物质生活越丰富日子就越短,就算今年春节没疫情也如此。只能说年纪大了四季小了,凡事都得与时俱进,否则会被高楼挡住视线。
因为新冠病毒,让罗志强享受到了公交车的畅行无阻。也因为冠状病毒,让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路断人稀。还是因为这该死的病毒,凸现出那个常被大家忽略且活生生的社会细胞——家庭。罗志强心想这样也好,否则全国上下会齐心协力灭病毒吗?还有人的心灵,会翻个底朝天大扫除吗?这决不是什么幸灾乐祸。
中心血站大门的保安见罗志强来了,笑着给他双手掌喷医用酒精,然后请他做个登记。这在疫情之前是没有的,有他也是免签之人,大家都老熟人了。罗志强二○○一年夏天开始无偿献血,属于元老级。那时候是在车上献全血,每半年献一次,每次四百毫升。有几次没找到献血车,罗志强就坐公交转车或干脆打的到老中心血站去献血。老中心血站在近郊的东阳五医院内,由此可见罗志强的大爱之心。按他的话,他是名副其实的无偿献血老资格,经历过东阳市中心血站的几次搬迁。
但今天一码归一码。见罗志强登记完毕,门卫拿着额温枪给他量体温,合格了才放人。
进了血站大院,罗志强来到办公大楼。在这里,他又被额温枪量了一次体温。负责量体温的是办公室主任小毛,她笑着说不管老面孔与否,都要挨一枪,包括血站所有进出员工。
到了机采室,护士李莉再一次举起额温枪迎了上来。
“三枪啊。”罗志强笑道。
“没办法。”李莉看着额温枪上的读数,说,“三十六度四。”
罗志强心想血站工作人员倒是步步为营履行职责,但愿献血者能理解。想到这,他问:“口罩能取吗?”
“不能。”李莉说。
“戴口罩憋死人了。”罗志强说。
“我们天天戴口罩怎么办?”一旁的护士周群反问。
“你们是习惯了,不戴反而不舒服。”罗志强说着去小隔间填表量血压。以前填个《献血者登记表》就行了,今天多了一份《疫情时期的无偿献血征询表》。看着年龄那一栏,罗志强说,“过了年该填五十四了,我们这波人这个十年都将退出工作岗位。”
“你们作家不同,”周群说,“活到老写到老。”
“那倒不假。”罗志强说,“我是感叹我们那批志愿者队伍成员越来越少了,两个队长一个超龄一个身体原因退了出去。”
“新陈代谢无法抗拒。”周群说。
“那倒也是。”罗志强说,“后继有人就好。”说完又问周群,“前天情人节过得怎么样?”
周群“呵呵”笑了两声,说:“那是你们的节日。”
罗志强知道周群说他单身,就说:“今年的情人节是在寂静中度过的。娱乐场所统统关门,想浪漫的人去咖啡馆喝杯咖啡看场电影也办不到,马路上更是没有一对勾肩搭背的恋人。”
“春节都这样。”周群说,“闷死了。”
“可以打牌呀。”罗志强说。
“跟谁打?”周群说,“要打也是和亲朋好友网上打,微信支付。”
罗志强说:“这样也好,输赢一目了然,免得每次打牌都是笔糊涂账。”
“的确如此。”周群说着拿来血压仪,“来,罗大哥,量血压。”
罗志强顺从地脱下外衣捋起衣袖,见周群从桌上的餐巾纸盒中抽出一张放在自己手臂上,罗志强笑了,说:“量个血压也要受隔离待遇呀?”
“特殊时期一视同仁。”周群说着给罗志强左臂套上袖带。
罗志强很在意自己的血压,五十多岁的人近九十公斤,三高没来找他纯属老天爷眷顾。当然,与他长期无偿献血和好的心态有关。罗志强的父亲二十多年前就是患脑出血后去世的。还有堂弟,四十多岁就在北京某银行总部做到中层以上高管了。正当意气风发时堂弟毫无征兆地突然中风,前途戛然而止。要知道中风概率比混到高管要低得多,你说急人不?堂弟生病后妻子带着小孩去了国外,要不是婶婶这些年在东阳照顾他,别说行走,转世投胎都有可能。春节前堂弟和罗志强微信祝福,说他那批金融系统的佼佼者几乎都进去了,至少他还是自由身。是病魔帮了他一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罗志强认为堂弟没说错,他之所以一想起同事们因腐败而进去就踏实了,并非阿Q精神和消极思想在作怪,而是实实在在的无奈。堂弟现在能摇摇晃晃行走全靠自信心,犹如二〇一九年NBA总决赛猛龙战胜勇士,稍一泄气结局必将改写。话说回来,还离不开爱的元素。
眼下的抗疫,除了医院就剩下自信心了。
量完血压,周群撕开袖带取下听诊器,说:“今天还行。”
“谢天谢地。”罗志强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鬼,平素血压稳定的他一到机采室血压就偏高,有时护士要间隔两三次量才合格。他可不想成为年迈体弱母亲的负担。
“去验个血。”周群说。
“好的。”罗志强说着起身整理衣袖穿外衣,心想别在验血上出问题。
如果说不是所有牛奶都能称作什么的,那不是所有血液都能用于临床救命。这么多年来,罗志强好几次就是因为转氨酶和血脂超标而没献成。为此他和血站有个约定,快到点那几天注意饮食和休息,做到一次过关。
验血处有两个为亲友献血的,看那阴沉的脸,他们的亲人在医院那边情况肯定不妙。
这种情况罗志强经常遇到。许多患者因为没有献血记录,用血时必须要有家属亲友来履行无偿献血的义务。这也是无奈之举。但有的患者家属不讲信用,答应好的献血拿血,誰知拿到血就溜号了,完全忘了要血时求爷爷拜奶奶的急切心情。要知道人人为我的前提是我为人人,否则这个世界就会死在自私者的手里。难怪二○一九年十一月底有关部门强烈提议征信要和无偿献血挂钩。
为什么中国许多地方总闹血荒?使得血站工作人员关键时候也要一拖几天完成献血任务,原因是中国人特别在乎“气血”“精血”什么的。罗志强不一样,他献血的心态跟小时候看的连环画《东郭先生》中那头牛一样,谁想喝奶谁去挤,只要身上有,谈不上积极与消极,患者有需求拿去即可。鲁迅先生不也赞扬牛挤出的是奶吃进去的是草吗?他非常赞同一位献血者说的话:“一个人无偿献血 N次,还不如N个人无偿献血一次。”果真那样,所有血液紧张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罗志强帮不少人到中心血站要过血。他献血多,可以享受这个待遇。当用血者家属对他的义举感激涕零时,罗志强总是淡淡一笑,说你们问我要血只是找对人了,与英雄无关,绝对不足挂齿。
这就是罗志强,谁也不能阻止一个乐观的人去做善事,连中心血站的上上下下都说东阳市没几个像罗志强这样的热心肠。
血检出来了,罗志强问:“合格了吗?”
“方便去吧,准备上机。”李莉说。
罗志强点点头,又问:“双份还是单份?”
“两个单位。”李莉回答。
其实罗志强刚才填表时已经在两个单位那一栏打了勾。
罗志强早上没喝水,哪来的尿可拉。他在机采室门边套上鞋套,直接走到机采室木衣挂前。这个衣挂还是罗志强建议血站购买的,以前没这东西还真不方便,到了冬天献血者臃肿的上衣都不知放哪才好。
挂好外衣,罗志强坐到指定的献血躺椅上,以便进入状态。今天给他打针的护士姓陈,在采血车上工作多年,调机采室来不久。
罗志强从小怕打针,献血时针头更吓人,足足比平常注射用的大了一两倍。然而这些都被他慢慢克服了,现在隔段时间不挨这一针还怪想着的呢。于是有人讥笑他们这些定期无偿献血的人跟娘们一样每月都要闹大姨妈,不献血身体难受。罗志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原来的我。献爱心上瘾又怎么了?反正無偿献血没图任何回报。
就这样,罗志强两个手肘内侧留下了小面积抹不去的因注射留下的痕迹。认识他的人知道这是献爱心的证据,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瘾君子,但健康的肤色给了他很好的诠释。
不过,罗志强还是怕妈妈发现针眼,老人家问来问去不好应付。所以他每次在家接到血站的电话都会像做了贼一样躲躲闪闪含糊其词,生怕老妈听懂谈话内容。但每次接到中心血站的机采电话罗志强又会莫名地冲动和兴奋,包括今天早上,原因是可以为抗疫做点实事了。
待机器处于工作状态时,陈护士开始给罗志强的左手手肘针处消毒做准备。
一针下去,深红色的血液沿着塑料管流了出来。
“没什么反应吧?”陈护士轻声问道。
罗志强摇摇头,说:“挺好的。”
见陈护士熟练地给针口和手臂贴创可贴和医用胶布,罗志强心想病房那边患者至少离死亡远了一步,救治的成功率会随之提高,生命又有了希望。而如果这些血小板用在武汉抗疫一线是否更有意义?想到这,罗志强问陈护士:“我的血小板不会送到疫区去救命吧?”
“有可能。”陈护士回答。
罗志强猛然觉得血压升高了,这么说自己真的为疫区做了件大好事?这个问题放在以前,护士会说罗志强献的血小板将用到市里某医院的患者身上。今天护士这样回答证明里面有戏。
罗志强祖籍武汉,这些天武汉对他来说是个敏感词。虽然在东阳土生土长,但对武汉有莫名的亲切感,如果现在要他去武汉无偿献血他会义无反顾。有人说武汉人有天生的自豪感,这在罗志强爸爸那能充分体现出来。在老爸眼里全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武汉人,另一种是想成为武汉人的人。
可现在的武汉是个什么样子哟!要是他父亲还健在,怎样跟旁边的同事好友谈自豪感?武汉啊武汉,捂不住会出汗。不管问题出自哪里都不能掩盖,你敢说你比窦娥还冤?
想着想着,罗志强说:“不少人带着我的血去了天堂。”怕一旁的陈护士没听懂,又补充道,“许多患者死了,我还在。”
“确实如此。”陈护士说,“所以说健康第一,其余都是浮云。”
罗志强有节奏地捏压手中的红色心状握力球。这么做有助于血液循环,使血液更快地流出,保证血样新鲜。但这种硅胶制品软软的有弹性,捏着捏着容易把瞌睡捏出来。为了不让自己犯困,他问陈护士:“今天几轮可以搞完?”
陈护士看了看一旁的仪表盘,说:“六七轮吧。”
罗志强笑了,他有个邻居叫牛启仑,东阳话“六七轮”和“牛启仑”同音,所以许多次机采时他都要为这三个字笑一回。
“你笑什么?”陈护士问。
罗志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别睡着了,”陈护士提醒,“记得捏球。”
见陈护士一脸认真,罗志强说:“那就看手机。”
“这还差不多。”陈护士说着问罗志强,“罗老师喜欢在手机上看什么内容?世界名著?”
罗志强摇摇头,说:“喜欢看神回复,堪比世界名著。”
护士眼睛一亮,说:“同感。最近说什么的都有。”
“不少人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貌似语不惊人死不休。”罗志强说。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最好别添乱。”陈护士说。
罗志强发现陈护士觉悟挺高的,至少比某些人强。疫情发生以来,网络上各种声音都有,表白也好,互掐也罢,让人怀疑很多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还有些人纯像是来搅局的。也难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相关部门如果做好自己的事情,这些投机者就没了推波助澜无限放大的表现机会,小算盘也不可能得逞。总而言之,巨大的国家机器不会因为一场疫情而停止运作。
见罗志强看着手机没说话,陈护士担心他打瞌睡,就说:“你可以写一部这样的小说。”
“我早就准备写一部关于无偿献血小说了。”罗志强接过话,“这类题材还没有谁写过。”
“写好了保证能获奖。”陈护士说。
“可能吧。”罗志强说,“写作不获奖,和参谋一样。”
陈护士没听明白,问:“怎么讲?”
罗志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写小说和过日子一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哪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和婚外情,但要抓住读者的心。”
陈护士点点头,说:“没错。”
“比如说这次疫情,老百姓只知道一线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根本不清楚血站工作人员也冲在前面。”罗志强说,“没有血站供血一切归零。”
“理解万岁啊,”陈护士惊叹道,“每当遇到突发事件,我们血站的付出谁人知晓?”
“这就是我写你们的原动力。”罗志强说。
“到时候一定拜读。”陈护士说完忙别的事情去了。
机采室里有一台大彩电,还是二〇一八年老血站搬家时搬过来的。电视里播的全是抗疫新闻。看到新闻里护士剃光头,罗志强想到了自己的头发。这些年来他就怕正月长头发。为什么?姥姥生前说过无数遍: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老舅!我还有三个健在的舅舅啊。但他又有理发强迫症,头发超过几毫米就想剃掉。不知何故,今年正月里头发长得慢,到现在还不想理。
献血完毕,罗志强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成就感倍增。走出血站大楼,天空中已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给本就寂静的四周更添了不少凄凉。
公交车站离中心血站不远。站在冷冷清清的候车亭,罗志强联想起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甚至怀念那堵车的日子来。在路上行車,你会发现导航页面通往终点的路段不可能全是绿色,拥堵很正常。实在走不通,可以考虑另外的行驶方案。人生亦如此,不可能一帆风顺,硬着头皮都要走下去。血管就不一样了,堵得厉害出现黄色甚至红色,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了。不要以为血只会默默地流动,一旦堵住人就完了。
正在发呆,一条大黄狗奋力追着一条大白狗朝公交站这边跑来。两条狗从毛色看不像流浪狗,估计在家呆久了出来彻底放松放松。可主人在哪,咬到陌生人怎么办?
罗志强原以为两条狗老友相逢不亦乐乎,不曾想大黄狗是来挑衅的。只见僵在不远处的两条狗经过一秒对视两秒呲牙外加低吼后便展开了百分之一秒的厮杀,紧接着战斗结束恢复平静,直把罗志强看得眼花缭乱。短暂的对视后奇迹发生了,大黄狗哀嚎着往远方一瘸一拐而去。罗志强能清楚看到大黄狗右前腿的伤口有血流出来,便担心起大黄狗会不会得狂犬病?那样就可惜了,还不如红烧、炖汤、爆炒……想着想着,罗志强直往喉咙里咽口水。转念一想,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野味,不要命了啊?疫区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大自然的法则是不容打乱的,当欲望膨胀时灵魂投降了,当病魔作怪时健康遭殃了,当城墙倒塌时江山灭亡了,当家庭破败时野草茂盛了,这时候畜牲又有了生存之地。可笑是吧?一点都不可笑。可以肯定,人类灭绝了动物还在。不要以为枪里有子弹就能消灭动物,要多想想没有动物归来的穴巢是个什么样子。
独自坐在没有乘客的公交车上,罗志强又享受了一次打车的待遇。从这架势推断一时半会真不会解禁了。怎么办?除了读书打字练内功还能咋办?唉,练内功,磨刀不误砍柴工。想到这,罗志强乐了,一首《忆秦娥》草稿在他脑海中形成。为了不让灵感溜走,他即刻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下来。罗志强深知自己古文功底太差,韵律什么的接近白纸一张。就算给他再充足的时间,也填不出好的古词来。经过反复推敲,一首《忆秦娥》总算在公交车上诞生:“练内功,磨刀不误砍柴工。砍柴工,不磨难受,何处去疯?荆楚大地遭疫虫,神医天降病毒懵。病毒懵,垂死一搏,气绝腿蹬。”觉得实在没办法改得再好,罗志强把这首飞来之作发到朋友圈,就当是献丑了。原以为逗好友一乐的歪词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评,看来不少人真是憋坏了。
……
两天后,罗志强接到中心血站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与以往相同:“尊敬的罗志强先生,您的血液经检测确定为B型,检验结果合格,即将用于临床救治。感谢您的爱心奉献!东阳市中心血站。”
看罢短信,罗志强马上截屏发朋友圈。别看他其他方面低调内敛不张扬,无偿献血却不一样,每次接到中心血站发来的短信都会第一时间发朋友圈“炫耀”一下。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无偿献血大军中来,时刻准备捋起衣袖献爱心。平日里只要有人和罗志强提及无偿献血,他都会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给对方大讲特讲献血对身体的好处,并劝人家也来无偿献血。这种拉人入伙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还是带动了不少人去无偿献血。
山峰越高山洞越大,竹子越粗内心越空。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乍暖还寒不是常态,天空中总会飘来清晰的暖流。
只要血在流动,就不会空空如也。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