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来去
2020-09-02梦兮
梦兮
给父亲理发
白的柔软,灰的刚硬,黑色的还有锋刃
小心地取下父亲的光阴,我像一柄弯刀,像一枚半月
更像一叶扁舟,在人世的潮水中挣扎
尽是父亲的牵挂
而我又在一寸一寸剃掉他仅存的日子。
夕阳返照过来
我知道黑暗紧随着,我知道这一切终将会离开
葡萄藤
盘起来,像一个被霜杀过的人,蜷曲着
一根裸露着的筋骨
等待冰雪覆盖,春天就是这样,在枯干的枝条上
燃起嫩绿的火焰,这种时候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
扭头看看,蹲坐在屋檐下地台上的父亲
蜷缩着,像落满白霜的葡萄藤
我相信在春天面前,一定会伸直腰身,开花,挂果
一只麻雀
麻雀轻轻地站在枝头
孤独的背影
像一个蹲坐着的老人,更像失了聪的四奶奶
此时,我刚好走过
它并没有飞起,像看见了一个异类
一双浑浊的眼眸
在我脸上胡乱地撞,在我身上胡乱地扫
我们就这样站着
像站在村子脆薄的睡梦里,或一个人岁月的深处
一地苞谷秸秆
一秆秆走到尽头的
卸下黄金铠衣
直挺挺躺在田里等着被收走的秸秆
我不敢看
提着镰刀的父亲
站在地埂上
我羞耻于不敢做他的儿子
终有一日
一縷秋风会割倒这一株老玉米
须子都白了
头上落满一层白霜
而我又无能
擦去雪花的痕迹,谁能告诉我,日子该怎么续接
在苍茫的黄昏里
从来都是目送着我们远走
仿佛我们这些熟透了的果实,还需要他亲自照看
从来都是他一生的追求
最亮的光始终都要给我们
可是白昼从来都不会眷顾一个老态尽显的人
日子奉了时光的旨意
取走他所剩无几的黑发,在苍茫的黄昏里
一切都是静止的
只有我们越走越远,仿佛黑夜是一块烫手的炭块
舍不得一株麻子的气味
霜降过了,叶子开始黄起来,香气才会弥漫
父亲也是这样有了独特的香味
可惜,一株麻子最后会变成黑色,应该是光阴
最后的色彩,我不敢奢望
但我崇拜的就是一只飞临村庄的小鸟
可惜,鸟儿的羽翅太脆
还禁不住暴风雨,我把你称之为我的朋友
灵魂上唯一的朋友
我的父。我舍不得一株麻子的气味
我希望在你的疆场上
我是一匹垂头吃草的马驹儿,多少年,我都未长大
镜中人
我不认识他
这种陌生前所未有,这人不可辨别
失色的眸光中
剩下些尽是痛苦、胆怯、懦弱、茫然
我无法触摸他的孤独
更无法接近
他的内心,他的家门一直紧锁着
绝望是他唯一的朋友
无人知道他所走过的路有多么崎岖
黑暗之于他是唯一的光明
风儿的剃刀也倦了,旅人的疲惫
只是人世不堪的一击
他的身后光,和眼前黑,是他一生虔诚的信仰
像风一样来去
幸好还有不灭的灯
幸好还有一息尚存的父亲点着不灭的灯
幸好还有风自由来去
幸好我还能像风一样来去
幸好理智还在努力
幸好守住村子底线的野草一直都没有沉睡
幸好大门一直敞开着
幸好掌纹中还有贫穷遗留下的根梢
幸好神明的指示还在
幸好露珠还能够托起太阳
幸好晨曦还需要眸光
幸好潜意识里的需要能够端起阳光
幸好还有神愿意接受我如此清贫的敬献
雨露的仁慈
它们不会一直站在草尖上
为吸引更多阳光
心中的海倾泻而下,叶瓣才能尝到最温暖的甜美
它们不会压垮父亲的眉梢
为留住汗水的盐分
像阳光那么直白地倾其所有,澎湃涌动的
是一个人的心
在一滴雨露最后的时光中,看到了归来的车辇
屈尊者
山,放下坚持已久的高度
草,坚决把披靡之势用瘦弱的身子延续下去
雨水笑着不知所畏
那些归来的脚步
臣服于路。路从来都不会贪功
它们只是举着
像野草举着露珠,它们相信
这些驮着太阳,奔跑的水,一定会低到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