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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同床

2020-09-02谭鹏飞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8期
关键词:身子梦境老家

谭鹏飞

与父同床,梦境不开阔。

父亲七十有六,白天好端端的,到了晚上,睡着睡着,呼吸秒停。为此父亲戴上了一个呼吸机。父亲的夜晚,是呼吸机罩护的夜晚,是母亲守护的夜晚。

去年夏,我与父亲回了一趟老家,母亲把父亲的一个夜晚郑重交给了我。为了省事,我没给父亲戴上呼吸机。

晚上,我便与父亲同睡。父亲说:“我们爷崽好久没睡在一起啦。”他很高兴。

我却不大情愿与父亲睡。父亲身上有烟味,也有老年人的体味。他吐痰咳嗽的声音很响。两个人睡一头很挤。

好在乡村很静,虫鸣轻轻摇荡着木床。慢慢地,我就进入了梦乡。但梦境还没来得及展开,我就被父亲惊醒,他睡一会儿,便起床,要么在房内走动,要么上厕所,要么抽烟,折腾得我一晚不得安宁。

第二天,我问他为何睡不着?父亲叹气说:“我怕一睡不起。”

原来,父亲的夜晚,需要安全感。

今年春,我又与父亲回了老家,这一次,戴上了呼吸机。

晚上,我帮父亲倒水洗了脸洗了脚,而后上床睡觉。我先把呼吸机戴到了父亲头上,这让父亲像个伤兵。是的,父亲呼吸脆弱,长期缺氧,大脑受伤。他的头发花白凌乱,像秋天的衰草。曾经他不想戴这劳什子呼吸机,但为了活命,不得不戴上。我要父亲侧着身子睡,这样更有利于呼吸畅通。他乖乖地听了话,把笨重的身子翻了过去。而后,我帮父亲掖了掖被角,盖住了肩膀。蛙声如潮,床如摇篮,父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也进人了浅睡眠。

到晚上一点多时,我醒来了。背对着我睡的父亲,一动不动,像一截木头。我把手放到父亲的鼻孔下,似無鼻息,不由心一紧。发现父亲的一只手反到了背后,一个手指头弯成勾。我把一个指头伸到勾里,那勾动了一下,把我的手指扣紧了。哦,一列动车,牵引着一列老火车,驶过漫漫长夜。我便大声说,爹,上个厕所。他迷迷糊糊地应道,不要上。

晚上三点多钟时,我又醒了过来。父亲还是以那个姿势睡着,我喊醒他,他还是不上厕所。我就奇怪,父亲得病后,有时晚上会把裤子尿湿,怎么就正常了呢?

到清晨五点,我再次醒来,而父亲还在酣睡。

我终于疲倦了,一觉睡到七点。这时,父亲已经起床好久了。

我问父亲,你为什么睡得那么香?

父亲说,有你陪着,戴了呼吸机,我睡得安稳。

这一晚,我照看父亲,如照看一个婴儿。而我在婴儿时,父亲一定照看过我的。躺在他身边的我,是一轮夜晚的月亮。他一定以慈爱的目光抚摸过我,担心我着凉,担心我掉床,担心被子压住了我细小的呼吸。那样的夜晚,一定不止一晚。

就算角色互换,我也无法偿还。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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