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们的谎言
2020-09-02秦丽芳
秦丽芳
小区门口,经常会有一两个农村妇人或老汉,或蹲或站在路牙上,跟前放着几捆自种的青菜,或当季的野菜,有时也会有新鲜的土鸡蛋或者鸭蛋,甚至鹅蛋。无论妇人还是老汉,大都有着大略相同的肤色与神情,不算黑,却气色黯然极欠光泽,面上无甚悲喜,微带漠然。只在有人问到菜价时,会稍显兴奋地介绍一下,大都是一两块钱一小束,刚摘的香椿芽、木兰芽啦……
这天,门口卖菜的是两个妇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妇人脚前放的是半竹篮的土鸡蛋,矮胖的妇人面前摆的是用蛇皮袋装着半袋生菜。鸡蛋上沾着鸡粪,小而匀称,一看就是家养鸡蛋的样子,生菜虽已到了傍晚,却也依然水分很足,支棱着的菜叶鲜鲜嫩嫩。我问鸡蛋怎么卖,高瘦的妇人说八毛钱一个,保证是自己家养的,可以带我去她家看满院子跑着的鸡。我笑着说好,改天去她家里瞧瞧鸡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鸡鸣树巅、犬吠门下的场景了。问生菜价格,矮妇人说,一块钱一棵,生菜是卷心的,很瓷实,一棵就够炒一盘儿了。我被矮妇人的介绍逗乐了,一块钱一棵,足够一盘菜,该得有多大的一棵啊!
支好了车子,说要一棵生菜,再买二十个鸡蛋。矮妇人从蛇皮袋里掏出一棵菜来,扑棱棱,宛若掏出了一只活鸽子,果然生菜新鲜得很,也大得喜人。我掏出手机,要她的收款码。那妇人为难地说:“您能给我现金吗?”我说:“已经很久没见过钱的样子了,一直都是支付宝、微信支付的啊!”
妇人无奈而不甘地拿出一个贴有微信二维码的塑料片儿来,叹道:“我们这些农村老婆儿,没有微信、支付宝,您这一扫,钱就扫到我儿子的手机上了。昨天一共卖了二十三块钱,扫给我儿子了十七块!”
“你也申请个微信号啊,很简单的,只要有个电话号码,分分钟就可以搞定的!”
“不行啊,我儿子说,用微信,一个月得给人掏一千多块钱哩,我怎么能用得起啊?”
“啊?!”我被妇人儿子的无耻给惊呆了,也气得语结了。
停了几秒钟,我才回过神来,对妇人说:“你儿子纯粹是胡说八道,微信申请和使用都是免费的!别听他瞎说吓唬你,你把手机给我,我现在就给你申请!”
“现在不行的,微信得捆绑一张银行卡,她哪里会有银行卡啊!”高瘦的妇人听了我的话,提醒我说。我这才想起来还有银行卡绑定这档子事。但觉得高瘦的妇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网络支付应该还是比较熟悉的,就跟矮妇人说:“那你明天带张银行卡来,没有的话,去办一张,拿来让她给你申请个微信!”
“不行的,我这个微信也是央求别人给申请的。以前,市容整顿不像现在这么严,我推了个车子卖麻辣烫,也是钱都扫到我儿子的微信上。我每天累死累活,问我儿子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他老是说没几个钱!我自己备料,卖的钱都扫给了他,光出不进净是赔的,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我就央求鄰居家的姑娘给我申请了个微信号。我这才发现,二十天就扫了三千多块钱哩!”
我听得心里五味杂陈,望着一高一矮两个妇人,心痛而悲悯。科技高速发展的社会,对无力接受新事物的中老年人,冷硬而残酷。社会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冰冷生硬地将他们抛弃了,而那些自私的孩子们,似乎比抛弃他们的社会更无情,更凶狠,更残忍。因为他们不只是抛弃,还对父母进行着远程的和最后的压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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