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一画一诗曲
2020-09-02王利超
王利超
宋元代时期的瓷枕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能夠让人感觉最有生活气息、最有人情味儿的莫过于那一幕幕人物绘画,难免止人遥想起宋元时期那勾栏瓦舍间的市井说唱,仿佛使用者枕于其上,梦中又能观赏一出精彩绘画和诗曲。
磁州窑的元代白釉褐彩人物纹长方形枕,绘有人物故事图案,画面右下方有一老者,身穿长衫,头戴巾帽,临溪而立,双手拱于胸前,身后为亭台,画面左上角绘一轮弯月和两朵祥云。后壁两端有题铭“滏源王家造” “鸿川枕用功”,“滏源王家造”题记表明这件瓷枕产于滏阳河上的彭城一带窑场,为研究磁州窑瓷枕元代时期生产的窑厂提供了依据。(图1)
宋元时期城市中出现了新兴的市民阶层,应广大民众对文化娱乐生活的需求,勾栏瓦舍自民间兴起,成为彼时民间的重要演出场所。瓦舍的规模很大,一座就有大小勾栏棚五十多个,可容数千人。《东京梦华录·卷八》曾记载:“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经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倍增。”剧目深受大家的喜爱。
所谓的杂剧,其中的“杂”可谓包罗诸多娱乐节目,在继承歌舞戏、刀马戏、说唱、词调、民间歌曲等中国传统艺术基础上,宋杂剧渐渐发展起来,用现在的话来说,这艺术表演的本身就很有民间生活气息。至元代,我们今天所说的元曲实际上应包括杂剧和散曲两种形式,元杂剧在宋杂剧与金院本表演基础上发展成为戏曲艺术形式,与以滑稽取笑的宋杂剧相比已然产生了质的变化,王国维先生曾说“而论真正之戏曲,不能不从元杂剧始”,可以说,从元杂剧开始的“以歌舞演故事”是我国戏曲成熟的标志;散曲则是由宋词俗化而来,配合着当时北方流行的音乐曲调、起源于民间的散体诗。
中国文学历来强调的是作家、艺术家有感而发,“情”是中国文学艺术上的一个基本要素,植根于我们的传统文化,元代戏曲剧本也多是由艺术家本人或他们代替剧中人抒情言志而作。元代蒙古贵族统治时期,北方地区集聚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工匠与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同涌入大城市,整个社会经济遭到破坏的同时,城市商业和手工业却出现了一种畸形的繁荣,加之文学思想上,元代统治汉人虽极为严厉,但对文学思想的禁锢显得较为松弛,元杂剧就是在这样畸形发展的社会经济基础上兴盛起来的。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实际上存在着两个戏剧圈,北方以元大都(即今北京)为中心,包括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都流行杂剧;南方以杭州为中心包括东南地带其他城市则流行南戏,也有从北方传来的杂剧与之相互辉映。
那么,作为中国北方地区最大的民窑体系,磁州窑此时也自然得到了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磁州窑产品主要以日用瓷为主,烧造大量供给民用(也应包括士大夫阶层)水平的廉价品,其中枕的数量居多,目前见到的长方形枕,长度大多在40厘米以上,器型较前代增长。在装饰技法上,其继承宋金两代风格,仍以白地黑花、白釉剔花、黑釉剔花及釉上红绿彩等方式为主,内容选材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出现了大量历史故事与戏剧人物。画面一般在枕面菱形开光内构图,且枕面主题画面与枕四面边饰相互衬托,不仅生活上实用,又对使用者产生赏心悦目之感。
如元代的“张家造”款白地黑花长方形枕开光内则绘有《西游记》的一个版本,人物有三人,走在前面的沙僧,肩扛着降妖宝杖,之后是骑马的唐僧,最后是手拿金箍棒的孙空,人物画面又融于山水之间,增加了故事的情节性和画面感,为研究《西游记》在元代时期的发展情况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类似的《西游记》画面在敦煌壁画中也出现过,学者们研究认为是目前发现的《西游记》出现的最早的版本。(图2、3 )
河北博物院收藏的一件白地褐彩文字虎形枕,瓷枕的外形是一只卧虎,虎尾盘至身前近肘部,四肢匍匐,全身绘褐色虎皮纹,虎背为枕面,自古以来,民间一直以狮、虎为神兽,可以镇宅守户。老虎虽作为俯卧的姿势,但其威严的气势,好像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扑向妖魔鬼怪。因此,这类以猛虎为造型的瓷枕,含有除魔辟邪、逢凶化吉的寓意,在表现虎神韵的同时,又十分强调装饰的味道,因此,老虎在威猛之中又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气,显得逗人喜爱。(图4)
瓷枕的中心用草书书写着七言气候诗歌:“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落叶迟”,运笔洒脱娴熟,一气呵成。气候诗歌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观测天象、查看物候、体验寒暑、把握时令而总结出的谚语。在书写用笔上很讲究简洁圆熟,不作故意雕琢和无聊的堆砌,能够使艺术效果体现出既简括又完整,从而达到意到笔随的艺术境地,这种装饰手法在磁州窑瓷枕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有许多这样的诗词散曲、名言警句来装饰的瓷枕,比如“欲作高堂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众中少语,无事早归”“常忆离家日,双亲拂背言。遇桥须下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寻宿,鸡鸣再看天。古来冤枉者,尽在路途边。”文字装饰的瓷枕,由于枕面较平,方便书写,所以内容丰富,常见的还配以花卉、鸟兽、人物等。磁州窑产品的书法风格往往粗犷豪放、洒脱不羁。
此瓷枕除诗文外,只在沿枕的边缘划上一条八角形黑线,将诗词框在八角形的线条内,到金元时八角枕面上出现了双条线的装饰,外线为粗线条,内线为细线条。同时枕的侧面也出现忍冬纹等纹饰。这样的书法艺术的书写很像是在简单的纸上书写,表现效果也类似于在纸帛上简约质朴,无累赘,繁复之感。生动活泼的平衡式构图,书画内容的布置在整体的风格影响下,隐隐地表现出了一种简约质朴之美,往往只寥寥数笔,或诗文或词曲。表达和反映了人们的思想感情,比绘画装饰有着更强的感染力和思想深度,且在创作时更省时省力。
这十四个字的书法,在笔墨布置上也极为自由,绘瓷者在书写的过程中将“点、横、直、曲、撇、捺、钩、挑”等各种笔法运用自由、笔触大胆,行笔洒脱,笔体表现灵活、自由、豪放。运笔不受约束,随性书写,不仅用笔、用墨极为自由,文字书写的表现极为放松,展现民间艺术自由活泼的艺术特性。磁州窑瓷枕大量以诗文作为装饰,这种装饰风格最初始于唐代长沙窑,书写方法没有定规,非常随意。诗词多出自文人之笔,有诗词歌赋,有民谚俚曲等。河北博物院《名窑名瓷》基本阵列展厅还展出一件长方形枕,上有楷书《喜春来》词一首:“牡丹初放安排谢,朋友才交准备别,人生一世半痴呆,如梦蝶,不觉日西斜。”《喜春来》是元曲中常见的曲牌,属中吕宫,句式为七、七、七、三、五,多用来写景抒情,此枕虽画工粗槌,但记录元曲词牌仍不失为研究元曲的重要资料。
还有一枕面以粗黑各两道黑线,绘画如意头形边框,边框内有行书诗文:“鼓任(后)严更三唱鸡,楼前天淡月低西。”枕壁绘卷草纹,胎色浅灰,白釉下施化妆土,书写流畅,自然写意可见其书法诗文艺术的水平较高。(图5)
可见这些来自民间的书画家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尽管他们身份比不上贵族,但在文化上已经深受其影响,因此他们的作品已超出了普通的民间文化,成为民间艺术屮“雅”的代表。其书写风格与整体瓷枕的造型结合得很巧妙、匀称,相得益彰,这些瓷枕是众多磁州窑瓷枕的代表,尽展民间书法艺术的洒脱感,也表现出我国民间制瓷艺术中所蕴含的民间艺术的审美趣味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