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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王澄兄弟的性格特点分析

2020-09-02黄皓

文教资料 2020年17期

黄皓

摘   要: 魏晋时期讲究门第,并起了两大家族——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族中子弟在当时上层社会颇有名望地位,要理解魏晋人物离不开对这些子弟的具体分析。要研究魏晋时人的风度则离不开《世说新语》这本书,然而对人物的分析不应该离开整个大的历史背景,将史书和小说进行对读,相互比较,可以为研读魏晋人物提供一种思路。

关键词: 王衍;王澄;性格分析;对读

《世说新语》是一部反映魏晋士族风貌的笔记小说,而《晋书》是唐人完成的一部纪传体的官修史书,二者皆是研究魏晋士族人物最直接的材料。就其中王衍、王澄两位望族子弟进行性格特点分析,对读小说和史书的细节之处,可以起到相互印证并且互为参考补充的作用。

一、王衍性格分析

后人对于王衍的总体评价不外乎两点:“大名士”和“清谈误国”,然而要进一步了解其人,有必要梳理其生平,并结合当时的士人心态进行分析。通过《晋书·卷四十三·王衍传》中与《世说新语》对读,将其性格特点归纳成以下三点:

1.先天条件优越。

王衍,字夷甫,出身名门,是琅琊临沂王氏一族的人,父乂,为平北将军,儿子王玄字眉子,从兄王戎。王氏一族本历来清贵,王衍生得“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其堂兄弟对王衍的风采颇为赞赏,王戎称“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外之物”。(《世说新语》赏誉16)王导形容其为“岩岩清峙,壁立千仞”。(赏誉37)王敦将其比喻为“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容止17)可见其有鹤立鸡群、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

除了外秀以外,王衍早在少年时期便显示出卓越的谈话才能,《晋书》载他年十四岁时造访当时名德贵重的羊祜,“申陈事状,辞甚清辩”“无屈下之色”。《世说新语》识鉴5也描写了相似的情节和场面,虽然细节处和《晋书》的记载有出入,可并不妨碍我们理解王衍的早慧。可以看出,王衍从少年时代便脱颖而出,开始了清谈生涯,并凭借优良的家族资源与气度不凡的外形,早有名气。

2.名士风流,重名轻利。

在袁彦伯的《名士传》里,把王衍归在了中朝名士之列(文学94)。身为魏晋名士,除了外表英俊潇洒外更高的要求是有风度,也就是有宽宏的气量,遇事镇定自若,不异于常,或者是任性自然,不为外物所累。

王衍身为名士,善谈玄理。《晋书》说王衍“妙善玄言”“矜高浮诞”,甚为推重何王的玄学,因此他崇尚浮华放诞、虚无的玄理之风,善谈老庄。这在《世说新语·言语23》中有所反映,他主要谈的是“超超玄著”一类的东西,并且在刘孝标的注里及《晋书》的相关记载来看他在当时的清谈圈子里是有一定地位的,名气很大,是很多人崇拜模仿的对象。

再者,我认为王衍重名轻利,视金钱如粪土,忘情却至情,可以称之为性情中人。《世说新语·雅量8》记载了一条王衍被族人举起食盒扔到脸上,却一言不发,牵着王导便走了。《雅量11》中说王衍面对裴邈的“肆言极骂”“不为动色”,只是徐徐地说:“白眼儿遂作。”更有趣的是王衍尚玄远,不言利,可他的妻子郭氏却是一个贪婪卑污、聚敛无厌的人。她想试一下王衍是否真的不说“钱”字,于是命令女婢用钱围着床绕了一圈,让王衍不能走路,谁知道王衍睡觉起来后,只是招呼婢女说:“拿走这些东西!”(按,“阿堵”是晋人方言,犹言“这个”,后来因为这个典故才以“阿堵物”代钱,参余嘉锡先生的《世说新语笺疏》,故事见规箴8、9)王衍是个人情味很浓的人,儿子万子夭折死后“悲不自勝”,山简探望他时认为不过是一个怀抱中的婴儿不至于伤痛成这样,可是王衍觉得“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于是山简更加为他悲恸。(伤逝4)正因为王衍不喜欢钱而且以情为重,他在父亲去世后,才会把朋友族人送的丧葬钱财全都借贷给了亲戚熟人,《晋书》载,“数年之间,家资罄尽”,后来只能迁至洛阳西面的田园中居住一段时间。

但是在与《晋书》的对读中发现了某些不完全一致的细节描写,以此观之,王衍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旷达。《晋书》中对王衍被人往脸上砸饭盒一事还写到“然心不能平”,大概是觉得他还得在车上照镜子,并对王导强调说“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过牛背上”,真正的阔达不需要补充这么一句特意自我标榜的话。刘孝标以为“盖自谓风神英俊,不至与人校”,可我认为这到底为外在的名声所累,做不到他所谈论的虚无之境。从《世说新语·方正20》可以看出王衍是个拘礼法之人,对于“卿”这么一个不合自己身份地位的称呼坚决抵制,做不到真正的洒脱。他的不重利仔细想来不是全无道理的,与他的世家大族的出身和位高太尉有关,拥有厚实的物质基础,根本不愁没有钱(规箴9刘注引王隐《晋书》也有相关说法),加上他重视名声,既然标榜为名士,又怎么会把钱放在眼里呢?《世说新语》汰侈篇11记录了这么一个故事:他和彭城王赌射箭,把彭城王心爱的一头跑得很快的牛赢了,彭城王希望王衍不要吃了它,愿意用二十头肥牛相换,可是王衍根本不管,终于把牛杀来吃了。这充分反映了王衍身为贵族子弟骄纵奢侈的作风,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度自私之人,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

3.位高权重却清谈误国。

《晋书》里说王衍“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在纷乱的局势中,他说服了东海王司马越说,让弟弟王澄任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任青州刺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其实是“以为三窟”(《晋书》语,简傲6刘注亦有相关表述)。王澄是一个无赖子弟,王敦心狠手辣、刚愎自用,“肆其豪强之心,是贼之也”(见识鉴6刘注),他不是不清楚这两个人的性情与政治才干,荆州和青州都是当时的军事战略要地,任命这等人据守要地不能不说是任人唯亲之举,埋下了后来触动朝廷根基的王敦之乱。

然而说他“清谈误国”,我们要先清楚清淡在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余嘉锡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说:“晋、宋人清谈,不唯善言名理,其音响轻重疾徐,皆自有一种风韵。”清谈讲究的更多是言辞,是名士寄托精神的一种方式,并不触及实际问题。这也是有原因的,要放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理解。西晋末政局动荡,八王之乱一乱就是16年,以匈奴刘渊为首的少数民族也在作乱,士大夫感到身世缥缈,个人生命没有保障,为免祸计,就逃避现实,崇尚清谈。王衍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终日清谈之人,“初好论纵横之术”(《晋书》语),没有用,才开始不触及世事,只是说一些有的没的玄远的东西,并且极力想推脱这么一份家国责任,如东海王去世后众人推举他为元帅,可是他“惧不敢当”,推辞说自己从小就没有做官的愿望,才能不足以担帅。他在石勒攻破西晋之时,一味地说西晋灭亡责任不在自己,并劝说石勒称帝,石勒觉得这人太不靠谱了,于是命令士兵在半夜里推倒墙壁压死王衍。(见《晋书》和赏誉16刘孝标注引《八王故事》)

诚然,王衍在国家危难之际只是思安惧乱,寄命推务,缺乏一种担当,并不具备儒家所推崇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所以在雄姿大略的桓温看来,“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见轻诋11)然而,不能将国家的灭亡压在一个人身上,毕竟社会风气使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能说王衍没有做到“在其位,谋其政”。余嘉锡先生也认为《晋书·殷浩传》“庾翼贻浩书”中对王衍的评价是很到位的,“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何况,王衍在将死之时还懂得反省“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晋书》语)明白了国家不安身亦难安的道理,虽说还是从个人的安危考虑出发,但可以看出他面对国家的局势变化时,相应调整自身处世战略的迷茫与挣扎。

二、王澄性格分析

关于王澄的记载,同样在《晋书卷·四十三》中。与其兄王衍一样,形貌出色,都是爱好清淡的名士。关于他的仪容举止,风貌在《世说新语·容止篇15》中有记载,当时有人进屋看见王氏兄弟,叹曰“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至于他的清谈功力,《晋书》载王衍问王敦、王澄治国方略时,“澄辞义锋出,算略无方,一坐嗟服”。足以看出他清谈技巧之高绝超群。除此之外,对于他个性化的特征,同样将其归纳为三点:

1.通朗机警,长于人伦鉴识。

他与侄子王玄的关系很微妙,属于相互抬杠型,互相看不顺眼,王玄认为王澄“终日妄语”(轻诋1),不足以推重为名士,而王澄则认为眉子“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间”。(识鉴12)巧合的是,王玄最后也真的为坞人所害,大概因此,当时的人都觉得他善于品评人物。

2.不拘礼俗而轻薄无行。

《世说新语·德行23》说他与胡毋辅之一群人“皆以任放为达”,祖述于阮籍,“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品藻17的刘注中也有相关表述,王澄与谢鲲当时一群人,都崇慕竹林诸人,于是他们学着散着头发,袒胸裸体,箕踞而坐,非常放浪,时谓之达。他的放浪形骸、不羁的行为作风在《世说新语·简傲6》中反映得最突出,在他即将动身出任荆州刺史时,他哥哥王衍和当时的名流全部来给他送行,可他居然脱掉上衣和头巾,爬到树上掏喜鹊蛋,汗衫挂住树枝就脱掉,“神色自若,旁若无人”。可是,乐广对他们这群人的做法不以为然,认为他们都是做作为之,“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德行23)而且,值得玩味的是,《世说新语》里并没有将王澄归在《任诞篇》里,大概是觉得他模仿的痕迹太重,还不够资格称得上内心通达。

3.游侠气重而不知收敛,为人不谨慎又心胸狭窄。

在《世说新语》引用的注中,刘琨评王澄说“行虽散朗,而内实劲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谗险1)他看出了王澄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会招惹杀身之祸。《晋书》载他处理巴蜀流民问题时不讲信用,杀了八千余人,更离谱的是他杀富人李才,取其家资赐给郭舒,“南屏太守应詹骤谏,不纳”。无端杀人,取其钱财这点足以看出他内在的痞子气,加上他不能够听从别人的劝谏,终致“上下离心,内外怨叛”。至于他的死,也是和他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的性格特征分不开的,《晋书》载“澄夙有盛名,出于顿右……兼勇力绝人”,《世说新语·品藻15》就反映了王敦最看不惯王澄——“阿平故当最劣”,可是王澄还不知收敛,为人十分不谨慎,在拜访王敦的时候“以旧意侮顿”(《晋书》语),“恃其宿名,尤凌侮顿”(方正31),终于激怒了王敦,引来了杀身之祸,被王敦派来的力士路戎杀掉。刘琨谓之“自取死耳”(谗险1)。

从王澄的一生,看不到很多可取的地方,我认为他的显贵更多的是依恃其兄王衍、从兄王戎的名气与推重。从《晋书》和《世说新语》的记载中我们不乏看到王衍对他这个弟弟的看重,“尝为天下士目曰:‘阿平第一”,(品藻11刘注)并认为自己“诚不如卿落落穆穆”。(赏誉27),对于王澄题目过的人物,都不再多言,说“已经平子”(赏誉31刘注),他任荆州刺史这么一个肥职也是王衍的安排。魏晋时期没有科举制度,出仕看的全是门第,名流的评议对一个人的成名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可以看出,王澄的显名与王衍的推重不无关系。从他的清谈内容来说,并未见妙语警言,在政治上缺乏治世之功。王澄到荆州上任后,不亲理政务,日夜纵酒,在率军支援京师时,也因畏惧义军的兵势不敢前进,处理迁徙至荆湘的流民时,简单暴力,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反抗和暴乱。

三、结语

王衍、王澄兄弟两人身居要职,却沉湎于玩乐纵欢。《世说新语·品藻15》说当时王澄与胡彦国、庾中郎、王夷甫、王处仲等人交好,为“四友”,《晋书》说他們“与澄狭”“酣宴纵诞,穷欢极娱”。在我看来,王衍的人际关系处理得还是可以的,在为自己为兄弟谋划上更精明。品藻8刘令言说王衍“太解明”。王衍在待人处世方面也会提拔后俊(见文学13 诸葛厷、18 阮修事例),也能够赏识他人,他称赞山涛(“不肯以谈自居”“然……往往与其旨同”(赏誉21),在山涛讲孙吴用兵之意时,也叹云“公暗与道合”(识鉴4),乐广(认为自己比不上其言约赏誉25),裴楷(“死而作,当与之同归”赏誉24),郭象(滔滔不绝“语议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赏誉32)等。相比之下,王澄更狂妄不羁、放浪形骸、目中无人,丝毫不顾他人眼光,也不把人放在眼里,流氓气更重。在为人上,《世说新语》说王澄“少所推服”,只是对卫玠的言语,“叹息绝倒”(赏誉45、51);在处事上,《晋书》载他出任荆州刺史后“虽寇戎急务,亦不以为怀”。在土地被人攻破之后,“亦无忧惧之意,但与机日夜纵酒,投壶博戏”;对于自己的名声,“望实虽损,犹傲然自得”。从这一切足以看出王澄根本就没有把为人处世做官当回事,是个十足的无赖子弟。

一方面,他们两人本来拥有顶好的先天条件,只可惜正是先天的优越,铸就了世家大族骨子里的懒散与空洞,危机感缺乏;另一方面,世道兵荒马乱,性命尚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局势瞬息万变,名声、财富这些身外之物又能够抓得住什么呢?空谈、玄风才会应运而生。

参考文献:

[1][南朝宋]刘义庆撰.世说新语[M].[梁]刘孝标,注.王根林,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唐]房玄龄,等撰.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许绍早,等译注,世说新语译注[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

[4]余嘉锡著.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