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看见土
2020-09-02朱倩
朱倩
1
以身化土的,是河流?水声?树影?天空之下,那么多可能,我盯着土。风卷着土,漫天飞舞,这些长出翅膀的土,可是重生的事物?此处,春天葳蕤得接近描述。这些葳蕤的影子和他们重叠在一起,让我以为,我的体内,多多少少都有土的流痕。
2
有一天,我会成为什么?此刻,风吹着我,土在我的脚下,土在我的头顶。土,深深盯着我看见的他们,多么相似,他们已完成修炼。在风中的土,异常安静。
他们,回到了更远的异域。都是普通的泥土,爱过的事物是什么——厚重的日子?还是一些词语?都是努力活过的人。
3
但是,没有墓志铭,没有励志。可能墓志铭就是:有过的一生。在土上短暂停留,像现在,我又看见他们。他们的身旁,草跨过冬天,河流跨过冬天。那些秋天的树叶和草结伴,他们躺下,和大地结伴?落在地上的草,失掉水分的草,仍然站立。
4
长于他们身上的草,高过我。
他们和它们用接近相等的方式,结束生长。我站在草和他们旁边,天空的蓝没有危机。空荡里会有几片云,俯仰之间,我看到的宇宙辽阔得没有时间和长度。但是,他们和我,立于土上的石头,那么像同类。
石头上生长着的字迹,清晰、简单。一些字是代号,一些字短暂而踉跄,跌跌撞撞的虚无怀揣天空,假托春天,日子那么漫长。
5
此处,土上长着春天,土里埋着沉默,深厚的土眯着眼,一言不发。不生老病死,不悲欢离合。
土,一堆一堆,一层一层。
土,安静着。看见早几年的草正在化作土,他们可能看见草,可能看见草躺下,化成他们祖先的模样。土将笑举起,放在头顶,就像我们活着,或者,就像他们活过。
6
移动或行走,遇见几个人,正在闲话。
“被烧得变形了,快不行了,水米不进,才十九岁。”
又听见闲话:“已经死了!”一个他走完十九年,将生命嫁接在一场大火上,火烧疼了土。火,也需要涅藥?我一直怀疑。
7
火,撕毁了他和双亲的契约,在尘土中翻滚的闲话,仿佛只是闲话绑架了他,仿佛他还会从闲话里挣脱那片大火烧焦的土,重新像春天一样发芽,到冬天就会阳光漫枝。
但是,闲话固执地在空气中传播。闲话里的他,在闲话里出生,在闲话里努力,在闲话里和火短兵相接。闲话被风吹散。
8
我看见大滴大滴的疼痛流出闲话描述的土地,太微小的事物,总会在春天一再发芽。回头打听纵火者,孩子的喜悦,还在烟花里荡漾。
每年春天,我们牵着狮子和绵羊徒步,狮子的吼声,是另一个宇宙。绵羊是什么?绵羊会长在院子里。匆忙的早晨,黄昏那么灿烂,春天风驰电掣,大火装着祈祷,草木是另一个土。
9
草木用心,修炼和疼痛的过程迅速而简洁,越过冬天,会交出一大半自己,但是我们接近草木的过程是悬崖峭壁,险象环生。
春天盘旋在土地上,但是它看到我们和草木相似,它看见我们和奔跑相等,它看见那么多我们交出自己后,和泥土一样安静。就像山前一再看见的他们,它还看见什么?
万物前行,万物皆可是神,我猜测。
10
关于拯救,春天会开出希望。会长出安身立命和赋予每一个我们的借据。我们会是谁?
我仍然喜歡看浩渺星空冷冷的光,但是,我什么也不懂。
我听说,那些抵达我视线的光,来自远年,来自过去旧时的光,熠熠生辉。光,高过草木,高过浩浩荡荡。
11
又听说另一种火。火,腾空而起,他转身,从来路导演一场崭新的祭祀,金蝉脱壳于深深的草色,大火,却忘记要将火焰从草木中抽身,回到开始。
12
在草木中迁徙,像鸟一样。草的希望,结于头顶,它们缠在一起,有靠拢取暖的嫌疑。我又看见这些跪拜在草丛深处的人,那其中,可能有一个我?
13
越来越着急的事物,正接近光速,翱翔和天空一点点分裂。弥漫在天空的烟尘,是土之外的土。
我们安身在旋转中,看见一些人自泥土中升起。
叠加的土长成悬崖,风是长在悬崖边的喜悦?叠加的我们会长成宇宙,我们那么努力,但是,河流仍然需要拯救,草木仍然需要拯救。
甚至,天空也是。
14
我们和烈焰奔跑在草木之上,我们围观,品评着火和火跑过荒原,万物捏着一大把喜悦,大汗淋漓。
我们是谁?观大地将泥土流干,将雪一样的骨头捧出祭奠。
窃喜是什么?逃离又是什么?
15
有时会看见,土,羞涩。草木远去,天空远去,孤零零的土驮着传说,驮着浣纱、春天、霞光和孤鹜。有时会看见时间不止,看见土安身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