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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02韦陇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8期
关键词:股长包厢东家

韦陇

在县人民医院的产房里,看到许多刚刚诞生的小生命。

妻子也已经在那里了。狭小的产房里挤着六张小床,每张床上都有一个刚出生一两天的婴儿,红嘟嘟,皱巴巴,长得几乎无差别。生命的平等在这里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一个护士走进产房,看到地上有一些瓶瓶罐罐,挥了一下手说,怎么这么乱?继而说,你们谁?收拾一下。我妻忙应道,哦,我来。一边收拾,一边抱着歉意小声嘀咕,房间太小了,大家都忙着照顾孩子了,你看这乱的……

却不料,不到五分钟,那个护士带来了一群护士,责问我的妻子,你,刚才为什么骂我二百五?

我妻说,我?哪有啊?

我抬眼看看护士,个个穿着白大褂,以前人们都称之为白衣天使的,也瞧不出哪里像个二百五啊。

这护士也太牛了。再看一眼小生命,心想,虽然小生命长得都差不多,但我如果是个高官,或者是个富翁,这个小生命就会住进特护产房,那么,他得到的护理和尊重,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接着想,到了这个小生命稍稍懂事之时,我要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平等的,还是不平等的呢?我的诚实和不诚实,都是会伤到孩子的。真是为难我了。

这事发生在上午。十点半,我离开了医院,因为有个当主任的朋友电话约我中午吃饭,并让我顺路带上蒋兄。我与蒋兄一向关系密切,一路上说说笑笑,很高兴。到了一个大酒家,让服务生引路进入一个贵宾包厢。包厢里已经高朋满座,都是各个部门大大小小的头目,有的本来是朋友,现在虽然升了官,还是朋友;有的虽然不是朋友,彼此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很大的圆桌,两个位置空着。那两个位置是连在一起的,于是我与蒋兄双双入座。主任朋友今天是东家。东家频频给我递眼色,令人不解。我问东家,主任频频向我暗送秋波,意欲何为?主任朋友终于忍不住,说,你跟蒋兄换个位置,好不好?我说好的,换了位置。好是好,但我还是不知道好在哪里。后来一观察,我明白了。一桌十二人,有个局长朋友,坐的该当是首位,依次是副局长、纪检组长、主任、股长、副主任、副股长,虽然大家在不同的单位,不能算是上下级关系,虽然只不过是吃顿饭,但座次,却十分讲究,十分严谨。蒋兄的行政级别比我高,所以该在我之上。

酒喝得似乎意犹未尽。散场时,主任朋友拉着我悄悄跟我说,让那些人先走,我们几个朋友换个地方再聚聚,刘局长请客。我本来想说,我怕坐错位置,終于没好意思说出口。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先不坐。主任朋友世事洞明,他让我坐哪里,我就坐了哪里。我有幸坐在了主任朋友身边。一开始,还是跟往常一样,大家都先敬级别高的,而后依次敬了下来。后来,酒喝得多了,秩序也开始乱了,局长同志举着杯子乱敬一气,和弟兄们打成一片。

借着方才打成“一锅粥”的融洽,借着不再论资排辈,越喝酒兴越高,到得“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出来,五六个人走在路上,个个都不成正形,歪歪斜斜了。局长与我同路,我们二人一路上搂肩扶背,互为借力。我借着醉意调侃,局长同志啊,要我说,以你的尊贵,以我的卑微,以你我现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形态走在一起,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局长说,你谦虚谨慎了兄弟,你我有缘,所以我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我说,洗耳恭听。他问我,你信不信?我反问,什么?他又问,我说的话你信不信?我说,搞什么呀,你还没说呢。局长哈哈哈笑,对,对,我以为我已经说了呢。这么说吧,不错,我有时也对下属摆谱,有时也对我的领导毕恭毕敬,你知道什么道理吗?我笑道,这能有什么道理,像你们这些人,不都这样吗?局长同志说,不然,不然,你知道吗?这叫人世随俗。

我送局长到他家门口,转身要离开时,他又叫住了我,说,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说,什么话以后再说了。他坚持说,不行,这话只说一次,今天不说,以后我再也不说了。我无奈,说那好,请局长同志马上训示,我也有些累了。局长说,附耳过来。我不附耳。局长没办法,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就像要对我泄露什么重大的国家机密似的。但他说的却是: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还要经过医院,再去看一看那个刚降生不久的小生命。我想起了那个自称二百五的护士,进而又想到,待到小生命慢慢成长之后,要让他怎样认识这个世界。这时,局长朋友方才的话给了我启发。哦——是了,我似乎应该告诉他,现实世界是不平等的,有些游戏规则必须遵守,必须人世随俗,但我们应该建立一个平等的精神世界,让自己拥有一个不分高低贵贱的平等的心。

只是我不知道,我这样说,算不算自欺欺人?我所说的这种精神,算不算阿Q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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