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情到婚姻
2020-09-01刘颖
摘 要:《伤逝》与《寒夜》写作时间相隔约二十年,这两部小说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它们都以爱情婚姻悲剧为主题,主人公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与遭遇,我们甚至可以将《寒夜》看作《伤逝》在时代中的延续。因此,比较阅读两部小说对于我们探索现代知识女性在爱情婚姻中的成长与困境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本文试通过对小说中婚恋悲剧的对比分析,揭示其中女性形象的自我觉醒与成长困境。
关键词:《伤逝》;《寒夜》;婚恋;女性形象
作者简介:刘颖(1995-),女,汉族,湖南岳阳人,黑龙江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西文论比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3-0-02
一九二五年十月,鲁迅写成了他唯一一篇表现知识分子婚恋悲剧的短篇小说《伤逝》,那时他正与许广平处于恋爱中。而巴金的《寒夜》创作于一九四五年左右,当时的他正处于结婚后的蜜月期。时隔20年,这两部作品同样通过一个爱情悲剧反映当时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同样有着令人压抑、悲伤的抒情氛围,不禁让人产生联想:当时的知识分子,从涓生与子君到汪文宣与曾树生,其实就是从爱情到婚姻。然而在两部作品中,男女主角选择的人生道路发生了易位,悲剧的主题也随着社会环境而改变,但是我们不能停止拷问的是:谁造成了他们的悲剧?通过拷问,也许我们更能把握子君与树生两位女性形象成长的痕迹,也更能发掘女性觉醒后所面临的生存困境。
一、子君——启蒙神话的破碎
鲁迅写作《伤逝》正值大革命潮落,启蒙思想家们面对革命后的寂寥景象,不禁产生了对“启蒙”乐观精神的怀疑。鲁迅同期的作品中,也无不体现出他对启蒙乐观情绪冷静而深刻的思考。
涓生与子君的爱情就体现了一个启蒙神话的破碎。家庭剧《娜拉》中,娜拉的出走在五四時期被认为是女性解放、婚姻自由的象征,而子君正是这一理念的践行者。她在涓生的鼓励下,大胆地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进而与涓生同居。然而,出走之后的子君却停留在了对爱情的追求中,她没有更强烈的对生活的向往,也没有更坚强的搏斗意志,因此在与日常琐事的纠缠中停滞不前,从而导致她追求自由的抗争也就此结束。没有经济支撑、没有社会基础,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只有与涓生的爱情,那么在爱情最终也只剩下虚无后,子君只能被弃于无爱的人间。在此,我们可以见出鲁迅对启蒙神话深深的怀疑,对青年知识分子的出路显示出的悲哀与关切。
这个故事有着爱情与启蒙的双重主题。在爱情中,涓生是主导者,在启蒙中,他是启蒙者。在他的眼中,一切走向了绝望与虚无,尽管他仍要继续向“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但依然摆脱不了“转一圈,回到原地”的荒凉与寂寥之感。他一个人住回与子君恋爱时的故居,感觉一切“就如我未曾和子君同居以前一般,过去一年中的时光全被消灭,全未有过”。涓生对启蒙的失落正如对爱情的失落一般,他意识到子君的“领会地点点头”原来只是“领会似地点点头”,而她的心里是“没有懂,或者是并不相信的”,“她当时的勇敢和无畏是因为爱”。事实上,子君作为被启蒙者,她的主体意识其实并未被唤醒。虽然在涓生的鼓励下,她摆脱了支配她生活的家庭和旧的价值观念,但是她未能形成真正的自觉意识,她的反抗是以爱为依托,以爱情与家庭为旨归的。但是女性的自觉与成长并不是仅仅依靠爱就可以,缺乏经济的支撑、精神的共鸣,知识分子的理想生活只能是够不到的乌托邦。最终,他们的爱情走向虚无,启蒙的幻想也终于破灭。
二、树生——传统伦理的对弈
《寒夜》时期的巴金已全然不同关于《家》时期的巴金,年岁的增长使他对人生有了更深沉的思考与更清醒的见解,因而同样是摆脱家庭的束缚,追求自由的个人幸福的主题,《寒夜》却是以压抑而沉重的氛围来呈现。
汪文宣与曾树生可以看作涓生与子君的延续,然而人到中年的他们显得离生活、爱情的理想越来越远。他们同样受过较高的教育,追求过自己的理想,然而在社会环境的压力下,在家庭琐事的摩擦中,渐行渐远。最终,曾树生选择追求自己个人的幸福,而汪文宣则沉入了永远的寒夜。
首先,曾树生有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她有过教育事业的梦想,有着对于理想生活的追求;她渴望在时代的浪潮中勇敢地主宰自己的命运,她的自由的渴望超越了爱情与婚姻,而指向更广阔的天地;她肯定自己的需求,在内心呼喊:“我爱动,爱热闹,我需要过热情的生活。”因此,当家庭给予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时,反叛也就成为了必然。穿弱无力、体弱多病的丈夫与她健美的生命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汪文宣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憎恨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病体,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去改变一切。自卑、懦弱的他在内心深处希望他的妻子能服从于传统,做一位贤妻孝媳。他既在母亲与妻子的战争中深受折磨,又无形中站在母亲这一边,企图用自己、孩子来留住妻子,让她屈服于伦理道德的规范下来结束这场战争。而汪母虽然同为女性,却将曾树生视为仇敌,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向媳妇低头,同时拉拢儿子一起来用封建道德的标准来约束、衡量树生。她看不到树生在家庭中的付出,仅仅因为她未能做到男权社会所要求的贤妻良母,便将她视为家庭所有罪恶与不幸的根源。
在这样的环境中,曾树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主体自觉,她选择了出走,来终结传统文化对她的制约,坚守自己女性的尊严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然而她的出走,预期说是一位顽强反抗的女性的成功自救,不如说是在一场在男性“赐予”下的逃离。她的抗争中包含着依附的成分,即使她渴望实现自身的价值,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体系中,她种种解放自身的努力终将被消解。“夜的确太冷了,她需要温暖”,然而这场温暖,又能持续多久呢?
三、新生——女性觉醒的困境
从子君到曾树生,我们其实可以看到女性觉醒与成长的轨迹:从被动地依赖爱情到主动地追求美好的生活,从忽视主体价值到建立主体价值。但我们也可以发现,在爱情与婚姻中,她们其实都难逃理想面对现实后破碎的悲剧结局,难以摆脱被男性主导生活道路的处境。
子君还没能走出家庭与爱情给予她的狭窄天地,她的悲剧向我们揭示了:如果女性不能够确立强大的主体意识,那么社会压迫下很难拥有自由的空间。而树生的悲剧延伸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空间,然而即使她走得比子君更远,也不过证实女性的独立在男权社会之下处境艰难。树生已经具有充分的独立意识,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过美好的理想,性格坚强冷静,身体强健美丽,甚至在经济上也足以支撑全家。但是在家庭中,她仍要被男权主导的封建伦理道德标准衡量,被婆婆指责“我就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就连工作也被称为“做花瓶”。在工作中,她也被社会所迫放弃了自己曾经的理想,现有的工作必须依靠陈主任来获得更好的职业机会。
子君在涓生的叙述中显得脆弱无力,树生在作者全知视野下显得更加坚强、完美。二十年间,女性形象在小说中显得更为成熟、独立。然而,二十年后的树生们在追求自己人生理想的道理上,仍然以悲剧收场。树生越是完美,就越能体现出社会压迫下、时代洪流中女性艰难的步伐,也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想要走出女性觉醒的困境,需要更为广泛的社会关怀。
如果说在《伤逝》时期,知识分子们认为只要人能够自我觉醒,能够通过主体意志积极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一定能够寻找到“生路”,那么在《寒夜》时期,严峻的社会现实打破了他们的幻想。知识分子们在民族的灾难、社会的巨变面前,深深地感受到了个体的渺茫。他们的理想被轻易打碎,生活分崩离析。从这两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时代变化中知识分子的爱情如何走向毁灭,而女性在爱情和婚姻的悲剧中做出了怎么样的抉择。也许从子君到树生,女性仅仅走出了很小的一步,但是这一步是难能可贵的,至少出走的树生比出走的子君拥有更多的可能。
参考文献:
[1]鲁迅:伤逝(A),鲁迅全集(第1卷)[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229-249.
[2]巴金:巴金选集(A),巴金中篇小说选(下卷)[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390-470.
[3]巴金:谈寒夜(A),巴金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