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的向度
2020-08-28于洋
于洋
〔摘 要〕文化产生于人类认识世界各事物的精神反应,人类的认识方式有两种,一个是直观的观感体验,另一个是源自心灵的拼贴式想象力,在过去因为人类观察客观事物的方式比较落后,因此后者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巫文化的产生离不开拼贴式想象的作用,在过去的世界,巫文化作为人类共同认可的观念,在文化中呈显性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客观事物技术的提高,第一种认识方式开始占据主导位置,从而事物的样貌越来越客观,到了今日,巫文化已成为文化基因中的隐性基因。尽管文化的表象中缺少了巫文化的身影,换一个角度,从隐晦中发现巫文化的存在。
〔关键词〕巫文化;文化结构;隐性;文化存在 ;公共性
一、巫文化从鲜明向隐晦的转变
巫文化在中国文化历史上有着重要的生成作用,中国远古的文明已经存在于中华文化的基因之中。中国艺术的基本要素和机制的生成和巫文化紧密相关,换句话说,巫文化主要影响了中国文化所呈现的样貌。文化是具有公共性质的,在中国文化中,公共性是文化的基本属性,只有具有公共性,文化中才可以出现鲜明性和隐晦性的两种向度。
在文化范畴(绘画、文学、音乐、习俗、工艺、思维模式等)中公共性所表现出的特征包括在公共领域中所体现出的基础性和广泛性。可以理解成文化组成的基础部分(公共性是文化基础部分,但不是基础部分的全部内容,在文化的基层中,公共性和差异性并存,二者不是对立双方)。鲜明性是文化发展的重要内容,是中国文化中最为绚丽多彩的部分。可以对应生物学“显性”概念,是具有相对性状的两个纯种亲本杂交,F1表现出来的亲本的性状。它所表现的性状,即显性。这个理论与文化的概念是十分的相似,在“文化基因”中,两种文化进行杂糅,所呈现出更亲本的文化样貌,便可成为显性。在中国文化中,这种杂糅后的显性文化,十分地普遍。显性文化起到了丰富文化种类的作用,具有繁杂的内容,是文化杂糅后的结果状态并具有进一步变化的趋势。
中国艺术的结构生成直接来自巫文化的影响,中国文化的公共性也是巫文化的演变结果,这里提及的中国文化便是文化的公共部分,是在文化生成阶段具有重要影响的基础部分。隐晦性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性质,它既保留最为原始的信息,也具有历代遗留的特征,是必要但不能直接发觉的性质。
在中国原始社会时期,人们对于事物的认识具有两个方式,一种是客观的观感体验,另一种是主观的拼贴式想象。以至于在中国早期神话传说中呈现出破碎、杂糅、重叠的状态。在《山海经》中《大荒西经》的记载: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听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①
从中可以看出早期人类对于地理的认识是一种客观的观感体验式的表述。在大荒之中,有丰沮玉门的地方。其中丰沮,即今之红吉拉甫山口,而玉门,是敦煌以西的一个山口(不是现在的玉门关)。在这目前都是客观的地理表述,在下一句“日月听入”——日月都从这里降落,人们观察到太阳和月亮在西方下落,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看到日月是从丰沮玉门坠入地下,主观的拼贴式想象开始发挥作用,根据观感体验得来的直接经验和口头相传的间接经验进行主观的拼贴,经过信息的破碎、杂糅、重叠、组合的过程便得出“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听入。”的结论。在后面“十巫”的记载也来自于人们的想象,来自日月降落之处的西方的部落,因掌握采药的技能而被“巫”化,被当做连接不可抗拒力(鬼神、天地等)的使者。客观的观感体验因科学手段的落后而具有局限性,因此主观的拼贴式想象在早期文化产生阶段处于主导的地位。
在那个充满幻想色彩的时代,巫觋文化是顺应大众意识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巫文化由“十巫”开始变成了人们共同信仰,“巫”也成为部落的核心渐渐稳定下来。这都源自拼贴式想象的作用,人们似乎找到可以回答问题的途径,愈发膨胀为连接精神内部世界的感受力,在精神和客观世界之间架构出了以“巫”为中介的“结构”,这个“结构”也因人们对于事物的认识的两种方式而发生改变。又因主观的拼贴式想象作为转变主导,而产生类似生物学中创造进化论的进化方式,这便是巫文化的“生命冲力”。
在当下,巫文化存在并不十分明显,但作为长时间内,公众共同表达的方式存在着,已经具有不可消除的公共性质。人类的认识世界的脚步从未停下。在过去因为人类观察客观事物的方式比较落后,多数情况下并不能真正客观地了解到事物的面貌,因此在较长的时间中,拼贴式的想象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巫文化的产生离不开拼贴式想象的作用,在过去的世界,巫文化作为人类共同认可的观念,在文化中呈显性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客观事物技术的提高,第一种认识方式开始占在主导位置,从而事物的样貌越来越客观,到了今日,巫文化已经呈现出隐性状态,以一种具有隐晦性的方式存在于文化中。尽管巫文化在当下呈隐性存在,但其所具备的广泛性和基础性已经渗入中华文化的根部,成为文化最基础的部分。
二、巫文化的存在介质
巫文化的受众是广泛的,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以及封建社会早期中,巫觋之事最主要的作用便是用于医疗。尽管现代医学对于巫觋的态度大部分是反面的看法,多数人们也将巫觋之事作为现代医学的对立面来对待。但是对于早期巫事和医病关联密切的判断,多数来自古代的神话传说以及一些文献资料,甚至于近现代的一些习俗现象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战国时期的《世本》中提道:
巫咸,尧臣也,以鸿术为帝尧之医。②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帝尧时期,担任类似于医官的职位的人为巫觋。在《山海经》中也有关于巫者持有不死之药和采药治病的记载。以此可以判断,巫术文化的开始是与医病相关。
在醫疗不发达,没有科学观念的时代,巫觋便成为人们治疗疾病的希望。以至于到了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在举证某些药物的功能时,会引用巫者使用此药来辟除精魅、鬼怪以此治疗疾病的传说故事。疾病是人类共同恐惧的事物,和天灾一样,作为人类恐惧的对象,在那个没有唯物观念和科学概念的时代,巫术便顺理成章地成为那个时代的“真理”。
在民间主流中,中国古代形成了区别于其他文化的特征,那便是巫文化并不是以宗教的形式存在,而是以职业的形式存在。在古籍中可以看到工匠、医、巫、卜、祝、商贩、贾人等职业为一列,都在政府征税的范围之内,由此可见,医、巫、卜、祝等与“巫”原型相关的技能,在古代并没有成为宗教的代言人,而是成为一种职业与大众相处。在统治阶级中,官方对“巫”的态度给予民族集体意识的影响十分深刻。巫觋的地位在春秋战国时期开始渐渐下降,在庞大的中央帝国日渐稳定时,汉代巫觋的政治地位已经降到很低的位置,只有很少数的巫觋可以挤进封建统治阶级。
因此,在大众的视野中,巫文化便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符号存在于市井之中,这种符号代表了冗杂的含义,包括惊恐、祈福、信仰、娱乐等等内容,通过官方的祈福活动、民间传说故事、文学戏曲作品、打卦算命等等各种形式融入大众生活之中,并得到几乎每一位大众的意识认同。作为意识的主体存在,巫文化存在于每一个人的意识中,成为福祸观念、中医理念、风水方位等等意识内容融入每一个中国人的意识之中。
三、巫文化在当下文化结构中的存在
巫文化的产生便是源自人们共同的事物认识和对待方式,这类似于一种通用的语法,在表达的过程中产生特定的表达规范,对信息的传递对象可以保证准确的信息表述,以此来满足人们的表达诉求。尽管在世界上有不同的民族和语言,在表达上的名称和样式有所差异,但却使用完全相同的“语法”。
在当今社会中,巫文化在文化中隐晦的,这归结于人类对于科学技术的掌握,从而提高人类对事物认识的客观概率,通过想象拼贴的机会降低,从而改变古时主观的拼贴式想象在早期文化产生阶段处于主导的地位的局面。也就是说,巫文化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鲜明性呈现,并成为大众所共同认同的主流认识。巫觋成为主流认识之前,需要一个“原型”来对集体意识进行植入,从而形成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以便具有大众共同认可且趋向的性质。这里可以把“原型”理解成一种典型的理解模式,是两种认识方式集合后形成的理解结果。心理学家荣格提出“集体无意识”概念,以此来指陈“原型”——一种从整个人类考察而得到那些隐藏于所有人内心的“形象”。这里的“形象”不是指图形、意象等视觉意义上呈现,而是可以引发人类特定的认知方式的特定材料。集体无意识是一种人类无数经验在特定种族成员中形成的意识积累,巫文化的产生便是来自这种意识积累,使其沉淀成为文化中的隐晦存在,从而不被大众轻易察觉。实际上,大众会不自觉地受到巫文化的影响,不被轻易察觉是因为“习以为常”。 文化结构中包括三个层面,即表层的物质文化,中层的制度文化,深层的精神文化。深层文化是文化的核心,最能体现一种文化的特质,是最难改变的层面,巫文化已处于中华文化的核心中,是形成精神文化的关键部分。
在当下的文化中,巫文化之所以依然存在,是因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社会结构相对稳定所造成的,因此在巫文化产生初期的美学意义和审美倾向依然对当下审美具有影响。在半坡遗址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其中人面鱼纹彩陶盆所绘制的神秘图案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期绘画的代表,也表明了先民在满足心理上图腾崇拜的同时也进行着具有美学意义装饰行为,在当下看来,人来依然“重复”着这些行为。巫觋在先期所承载的巫术职能,是先民集体和巫觋自身结合所产生的一种行为准则和图腾符号,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巫觋自身的创造开始占主导地位,她们从意识的传递者变成了观念的创造者,他们所创造的观念来自大众集体并又融入其中,让祭祀、医疗等巫术活动时刻保持着与时俱进的针对性,使得集体意识向审美意识转化并最终向文化转变,从而形成了具有神秘色彩的集体精神文化世界。
巫术活动有着自己特有的流程规范,這种类似于游戏的方式让巫术活动在艺术和社会规则之间处于混沌状态。行为的先后顺序不同所触发的结果不同,像是多重结局的开放式游戏,因果关系在此中形成并在中华文化中形成了因果轮回等重要的思想成果。除了先后顺序的流程规范,数字也成为巫文化的重要表象,数有吉凶的观念一直延续至今,数字的福祸联想关乎了人和事的一切。简单的数字在巫文化看来包含着世界的秘密,巫觋通过“破解”这种密码来达到满足人们心理需求的作用,然而实际上这种破解方式是根据经验总结而来的自我猜疑,是规律性和偶然性的重合。
总之,巫文化作为中华文化早期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文化中最为深层的部分,在当下的文化环境中似乎很少可以看到它的身影,但实际上是潜移默化到我们文化的各个角落,成为一种隐晦的存在,当我们从隐晦向表象看时,便会发现巫文化的广泛性和深刻性。无论是福祸观念还是风水方位,它已经成为我们文化中的一部分,更不用说我们的审美方式、娱乐文化产品等。古人将“巫”看作联通不可抗力的中介,本能驱使人们对巫觋产生这种认识,也许“巫”的产生时的本意并不如此,但出于多数人的本能驱使,“巫”作为原型被人们进行进一步的破碎、杂糅、重叠、组合。这是人类内心精彩的心理拉扯的过程,也是人类认识世界本质的道路。在当下,人来越来越客观地认识这个世界,巫文化被蒙上了伪科学的羞耻烙印,然而巫文化从没有要代替真理与科学,巫者千年的祈祷不应成为文明世界的牺牲品。巫文化在当下文化中已经慢慢下潜,人们想更加深层地了解它也越来越困难。巫觋在历史的彼岸依然吟唱,进入我们的耳中却只剩下几个生涩的音节,它在历史的湖底跳跃且生动。
(责任编辑:牧鑫)
注 释:
①《山海经》[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卷11 ,《大荒西经》,第396 页;
②李肪等编:《太平御览》(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卷721,《方术部·医》,页3325—1引;
参考文献:
[1]《巫文化对中国艺术结构的生成意义》[J]. 赵建军.江海学刊.2002,其中认为巫文化作为中国艺术的母体;巫文化的程序操作具有审美意义;
[2]《巫者的世界》.林富士.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1页关于巫术与医疗的观点;
[3]《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美)孔飞力.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05);
[4]《幻象逻辑:中华文明的独特呈现》[J]. 赵建军.学术月刊.2013(04);
[5]《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孙隆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