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南非，奶奶活成了一张明信片

沈诗琦

当我听到奶奶要去国外做志愿者的时候，内心无比震惊。快70岁的奶奶平时连远门都很少出，英语表达也不顺畅，哪来的勇气参加南非的志愿者活动。连志愿者的相关负责人都说奶奶勇气可嘉！

奶奶把志愿者的活动项目表拍照给我看时，跟我介绍：“上面说有一个给南非的孩子介绍中国文化的活动，我担心开展活动时，我无法用英语表达出来，你到时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其他的志愿者活动项目，像保护大象，据说有留在南非的中国人陪同，我应该没问题。”我那时在英国读书，南非和伦敦的时差不过一小时，又正值复活节休假期间，当然可以满足奶奶的这点要求。

我收到的第一个视频电话是奶奶从南非的一个“儿童之家”里打来的，那是南非一所当地的儿童机构，孩子会去那里学习一些基本知识。我看到奶奶所在的大厅里，有各种肤色、各个年龄段的人，有长长的沙发，沙发间铺着柔软的垫子，垫子上摊着玩具、插图画、故事书……孩子们在笑着闹着跑着。大厅大概有十个孩子，两个老师。志愿者在课余休息时候负责和孩子聊天，给孩子分享自己國家的文化，让孩子足不出户了解天下事。每个志愿者对应一个孩子。

在视频时，一个棕肤色的孩子从奶奶身后探出脑袋儿跟我打招呼。他10岁，父母都在南非开普敦工作。他说他喜欢听故事，喜欢当地的童谣和诗，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在身边时经常给他念诗讲故事。他问奶奶：“你有什么中国的诗歌可以教我吗？”我翻译后，奶奶露出窘色，小声和我说：“我不会背什么诗，就算会背一些，但也不会用英语说出来啊，这可咋办？”我鼓励奶奶：“你不是会背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吗？”奶奶退休后读过老年大学，学过中国近代诗歌，她曾说特别喜欢林徽因的诗词，尤其是《你是人间四月天》这首。奶奶的英语口语也是在那里学的。

“这首诗你会翻译吗？”奶奶担心地问。“我会的，不用担心。”我的话让奶奶有了信心。孩子坐在奶奶身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对话。接着，奶奶背一句，孩子跟着读一句，我用英文翻译一句。孩子会问诗句的意思，我再用英语给他翻译。我发现孩子很有灵性，能体会到诗中的意境。

在我翻译到“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的呢喃，你是人间四月天”时，孩子忽然说这样的场景很温柔、很美好，他十分向往这样的生活，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他问奶奶：“我以后也可以有这样的生活吗？我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奶奶使劲点头说“Yes”，然后转头用期许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说：“当然可以，这个奶奶可以，你总有一天也可以。”我指指奶奶，又指指孩子。确实，奶奶能走出年龄的桎梏，不顾别人对她来南非的劝阻左右，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半吊子”英语，勇敢地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奶奶一遍遍地教孩子读诗，不厌其烦地重复，我也一遍遍地做着翻译工作。恍然间，我发现整个大厅里安静了，孩子们看着我们，志愿者也注视着我们。有个老师此刻走上前来对我说：“你的英语很好啊，你奶奶的英语也不差。你奶奶是我见过所有志愿者中最厉害的。她这个年纪，真的很不容易！”这个老师还用“gorgeous”（动人的绚烂）形容奶奶。

奶奶在“儿童之家”待了3天，接着随团队去参加下一个志愿者活动——关于大象的保护。活动里有一些中国人，他们留在南非已有好几年，对年迈的奶奶格外照顾，所以奶奶接下来的活动除了比较辛苦外，其他都比较顺利。

奶奶告诉我，南非有个大象保护组织，任务是解决人类和大象的冲突。因为随着人口的扩张，大象没有了足够的土地、足够的食物，饥饿的时候就会破坏房子，每年都有好几千的房屋被破坏，大象也因此被杀。再加上偷猎、贩卖象牙，大象频频遭到杀害，志愿者活动即是参加大象保护组织的任务活动。

他们会到大象的主要聚集地，通过测量大象粪便的直径，判断出大象的年龄和性别。他们一般还会用木棒把大象的粪便捣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农作物的颗粒、纤维残留物，再观察大便的干湿程度，以便通过这些信息，判断出大象的健康状态。

他们晚上住在营地的棚屋了，棚屋就是几块透风的木板杂乱拼凑搭建的。到处是蚊子，而且蚊子较大，即使有蚊帐也没什么用。不仅如此，睡觉的板床也好硬，一晚上总是睡不安稳。而且大象的粪便也好难闻。

奶奶直感叹：“想不到，我本来只是为打发日子才去做志愿者的，回过头来看，参加这活动还挺不容易的。我以前对南非一无所知，这次看到，原来还有那么多人过着不同的生活。志愿者生活很辛苦，我累得好几个晚上腰酸背痛，早上差点爬不起来，幸好我平时身体不错。但这些辛苦是值得的。”她还有些得意地说：“想不到自己这个‘半吊子英语还去闯了闯南非。以前你让我去英国转转我都不敢，总怕把自己走丢了。现在一回想在南非的经历，感觉和做梦一样，太难以置信。”

奶奶在南非的志愿者活动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她回来的几天前，我很意外地收到一张寄自南非的明信片。明信片正面是广袤的非洲草原，背面盖着好几个邮戳，邮票上画着大象，很有几分“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在我看来，奶奶自己也活成了一张明信片，盖着岁月坚忍不拔、勇于尝试的邮戳，写着如沐人间四月天的希望。她这张明信片是寄给我的，也是寄给那些惧怕年老的人的。

（图中人物为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