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王安忆《长恨歌》中男性角色的叙事作用
2020-08-25罗欣
罗欣
摘 要: 本文从《长恨歌》中的男性角色入手,概括出其中转折性人物、次要人物、符号化人物对于小说叙事风格、结构过渡、情节催化、对比突出以及预示结局等叙事作用。
关键词: 王安忆;《长恨歌》;男性角色;叙事作用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8264(2020)01-0017-03
王安忆《长恨歌》中结构的精巧与叙事的高超,离不开小说中的男性角色。他们在叙事上或以关键性的人物完成情节的转折;或以复杂的性格、语言、心理描写,构成小说细腻悠长的叙事风格;或以次要人物在情节上起到过渡与推动作用;或以符号化人物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男性世界与女性世界的对照;或以人物关键性话语预示结局,在叙事上埋下伏笔。
一、转折性人物营造细腻而悠长的叙事风格
《长恨歌》共有三部分,每一部分靠后的几章都是以男性角色的名字作为标题的。作者的精心编排,既显示了男性角色的重要性,又起到连接前后两部分情节的作用,而这几个章节标题,即“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逊”“萨沙”,以及“程先生”“老克腊”“长脚”这几位,是小说最主要的男性角色,他们在作品的情节叙事上起着关键的转折作用,同时对其语言性格心理的细腻描绘,营造出小说别具特色的叙事风格。
程先生是小说中唯一有两次集中描写的男性角色。他使故事情节发生的第一次陡转是提议王琦瑶竞选“上海小姐”,让王琦瑶从一个平凡的女孩一跃成为家喻户晓的上海“三小姐”,构建了她一生都回味的“上海繁华梦”,也注定了王琦瑶与一般女孩不一样的道路。他第二次幫助王琦瑶也是情节的一次陡转,他照顾了怀孕的王琦瑶,直到王琦瑶女儿薇薇的顺利出世。倘若没有程先生,王琦瑶会不会再去打一次胎,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在王琦瑶的生命中,他一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存在着。他迷恋王琦瑶就跟迷恋照相一样,是“矢志不渝”的。但他的痴情仅止于内心,连向王琦瑶提出约会的勇气都没有,优柔寡断最终造成了他、王琦瑶和蒋丽莉三个人的悲剧。文中对程先生的描写,细腻至极,平静而淡然,是“平淡中理性的厚重”,是营造小说细腻悠长的叙事风格的关键。
第二个转折性人物是李主任。李主任在王琦瑶对爱情充满憧憬的时候出现,他的权势、地位、金钱和特有的魅力似乎让王琦瑶不顾一切地沉迷,却不曾想这是王琦瑶一生悲剧的开始。他让王琦瑶由充满幻想与期望的女孩变成愈加成熟的女人,让她由人生高处滑向低谷,更让她由充满希望走向绝望。李主任的出现又离去,是王琦瑶人生的又一次转折,也是小说叙事的一大转折。
作为军政界要员的他,永远是来去匆匆的。不同于其他主要角色,小说没有用大量篇幅刻画李主任的内心活动,而是通过王琦瑶的心理活动侧面展现李主任。在这个过程中,以爱丽丝公寓为叙事空间的王琦瑶内心世界和行为的刻画,营造的同样是一个细腻的女性世界。李主任的作用,是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小儿女的忧愁与思念,让叙事变得更加缓慢平淡,更加悠长琐碎。
作为走进王琦瑶心里的一个男人,康明逊是小说中又一个关键角色。他乖顺、懦弱、无所事事,与王琦瑶的相处总带着隐晦曲折的感觉,“王琦瑶和康明逊的问与答,就像是捉迷藏”。这使得他俩之间既暧昧又无法推心置腹地坦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王琦瑶“无前景可望”,但还是选择开始了这段“避人耳目”的感情。隐藏的欢愉、喜忧参半的感情延续了小说细腻悠长的叙事风格。
当然,他的懦弱性格也是造成他和王琦瑶悲剧的重要原因。他让王琦瑶怀孕,但不敢担当这个责任,使王琦瑶悲剧生活又一次巨大下滑。一时间,她失去了陪她消磨时光的严家师母,失去了一切支撑和依靠。萨沙与康明逊一样,都是懦弱的男性,“男人的世界在向他招手,然而,萨沙在这个世界里却缩手缩脚的伸展不开。”
作为王琦瑶选择抓住的稻草绳,他不但没有陪王琦瑶去医院打胎,更没有起到照顾王琦瑶的作用。这两名男性角色的存在,使情节发生转折,这个转折,是朝着悲剧的方向转折,王琦瑶获得快乐的权利就此被剥夺。
再是怀旧的老克腊,王琦瑶身上旧上海的风情吸引着他,但“老克腊再是崇尚四十年前,心还是一颗现在的心”,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离开了王琦瑶,让王绮瑶渴望得到抚慰和陪伴的心终于支离破碎。
当她拿出那个装有金条的盒子的时候,就把一切期望都压在老克腊的身上,然而老克腊的无情摧毁了王琦瑶最后的骄傲和希望。其实此刻她的精神已死,肉体于她,并无多大影响。老克腊残忍地拒绝,使王琦瑶精神上发生陡转,让她最后的死成为必然。
这也使得长脚的谋杀行为并不突兀,王琦瑶精神早已死亡,最后面对长脚时她才有决然的勇气。长脚是上海风雅的一个对立面,混杂的市井流氓之气让上海曾经的高雅只能成为记忆。他使王琦瑶的生命戛然而止,终结了昔日风流雅致的旧上海,也为情节的叙述画上了句号。
二、次要人物促成结构的过渡与情节的催化
小说中还有一批着墨不多的男性角色,但对于小说情节的推动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吴佩珍的表哥、导演、阿二、小林这几个角色都是在主要转折男性人物的中间穿插叙述的,在情节上起到缓冲过渡的作用。为了叙述的方便,现将小说中出现的男性角色列表如下:
吴佩珍的表哥与导演是王琦瑶传奇人生的开始。他们一个带她走进片场,见识娱乐圈的光鲜亮丽,一个让王绮瑶真真切切体会到在聚光灯下的心惊肉跳。导演还是程先生和王琦瑶的中间人,是她参加“上海小姐”选拔的开端。这两个角色,是王琦瑶“青春繁华梦”的两个催化者。
小林是薇薇的男朋友,但是他却与薇薇有着很大的不同,为人稳重,又很能理解王琦瑶的处境。然而,小林带走了薇薇,使得王琦瑶的生活再一次没有了支点和着落。在她独自抚养薇薇的十多年里,小说里没有任何描写她与其他男人的纠葛。对于王琦瑶来说,薇薇与她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仍是她生命的支柱,没有了薇薇,她就更加孤独寂寞,所以薇薇走后,她才跟老克腊有一段畸形的恋情。小林带走薇薇,是作者故意而为之,推动了后续故事的展现。
阿二作为小说一个重要的过渡式人物,他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促成王琦瑶心境转换的过渡。由于李主任的离开,王琦瑶心灰意冷,来到邬桥休养。王琦瑶在邬桥唯一的慰藉就是有阿二这个崇拜上海,也崇拜她的人。“这是王琦瑶来到邬桥后头一次有淘气的心,是阿二唤起的……也是头一回笑,由阿二引起的。”相比刚到邬桥,王琦瑶被磨灭的“人气”又被重新唤起。阿二好比一根救命稻草,挽救了王琦瑶濒临绝望的心境。
二是王琦瑶重回上海的关键。“上海的心是被阿二勾起的”,作为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外乡人”,王琦瑶一直在是否回上海的问题中摇摆着。对于心高的王琦瑶,她终究是无法甘居在这小镇的。于是阿二就成了她回上海的催化剂,也可以说是一个借口。回上海的途中选择坐火车而不是船,便是她迫切心情的体现。
三、符号化人物淡化男性世界的对比作用
还有一群男性角色,他们在作品中几乎仅仅是在别人的口头出现过,如蒋丽莉的父亲、严师母的先生、王琦瑶的父亲等。王琦瑶在竞选“上海小姐”期间住在蒋丽莉家,但从未见过蒋丽莉的父亲。对蒋父的描写,作品中只有一句“在抗战时把工厂迁到内地,抗战胜利也还不回来,其实是在那里娶小的,是连过年也在那边过的”轻轻带过,从而为王琦瑶在蒋家备战“上海小姐”留有空间。王琦瑶非常熟悉的严师母的先生是灯泡厂的厂主,每天“早出晚归”。作品对他的介绍如蜻蜓点水,之后几乎再也没提过,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王琦瑶的父亲在作品中更是连面都没露。“王琦瑶的父亲多半是有些惧内,被收服得很服帖,为王琦瑶树立了女性尊严的榜样。”这大概是他唯一的作用。
以这三个男人为代表的这一类男人,虽然也和女人一样是弄堂世界的一员,但他们的生活却好像几乎和弄堂没有关系。他们或整天为自己的妻子儿女在外奔波劳碌,或沉迷于自己的另一片弄堂之外的小天地。对于弄堂世界的女性来说,她们更像是符号而不是实际存在的人。他们是被作者驱逐出弄堂世界的男人,是弄堂女性背后淡淡的一抹影子。這类男人,谈不上和以王琦瑶为代表的弄堂女性有什么情感交流,更遑论作为女性爱情与希望的寄托。
王安忆以王琦瑶为中心,以女性的视角与文字描绘了一个女性的上海。哪怕时代如何变幻似乎都影响不了这个女性的小天地,她们仍旧打牌、谈天。“男性社会的纵横征战,只能模糊地投射在女性视野里。女性对男性的疏远漠视,不但使她们维护了一方主流历史以外的生存空间,而且对以男性为核心的社会形成了一种抗拒的姿态。”男性世界在王安忆笔下刻意被淡化,形成了与女性世界的对比,展现了作者的叙事重点,突出了小说的女性意识。
四、结局的预示性作用
王安忆曾说:“《长恨歌》的写作是一次冷静的操作……人物和情节经过严密推理。”这种严密的推理在结构上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伏笔的层层设置,连着墨不多的男性角色也是如此。
这种预示性首先体现在导演劝王琦瑶退出上海小姐的竞选时说的那一席话。王琦瑶是个心高的人,她知道自己貌美,内心是高傲又轻蔑的。导演在与她谈话的时候点出了她这份虚荣,她便愤然离场了。“‘上海小姐这顶桂冠是一片浮云,它看上去夺人眼目,可是转瞬即逝……这就叫作虚荣。”这一段话,是导演的预言,王琦瑶的人生何尝不是这样一段过眼烟云,看上去光彩夺目,但她经历的都是坎坷。哪怕未婚先孕,别人看来也是“艳羡”的,可她内心的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再者是体现在阿二对王琦瑶所吟的诗上。“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说对这几句诗有专门的注解,“他想他想起的美人图,全是不幸的美人图,正应了红颜薄命的说法……在一系列的惨淡画面之后,那桃花灿烂的景象却有了一股不祥的灾祸之气。”满是文艺气息的阿二,甚至觉得这不幸的气息是美的,让他无比向往。这些满是愁绪的诗句,是王琦瑶香消玉殒的诗化预兆。在极其绚烂后,归于平静。王琦瑶的青春,与诗中的主人公一样,只是刹那芳华,最后的结局是惨淡的。小说处处设置了伏笔,叙事的精巧让人感叹。
综上所述,王安忆的《长恨歌》虽以女性视角展开叙事,但男性角色却是交织在其中的重要支点,形成了《长恨歌》独特又精致的结构。
参考文献:
[1]陆瑾.独特的女性叙事曲——析王安忆《长恨歌》的叙事特点[J].写作,2006, (3).
[2]王安忆.长恨歌[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
[3]王成国.王安忆《长恨歌》中的女性意识[J].文化学刊,2015, (11).
[4]李晓凤.余海上繁华梦——论王安忆《长恨歌》的悲剧意蕴[J].安徽文学,2012,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