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计的广场舞

肖遥

我大学时学的是会计专业，学院隔壁有一家艺术学校。我经常在想我是不是上错学校了，会计科目经常会为难我，在几次考试挂科之后，我没事就躲去艺校转悠，舞蹈成了我用来逃离现实的一条途径。

大学四年，我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跳舞。在艺校扒窗台偷听了几节舞蹈课后，我发现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专业的艺术生一样，轻松地把腿抬到后脑勺的位置。我急切地想学会一些易于表演的成品舞，我去找读师范院校的同学，她们辗转给我介绍了几位学姐我其实是个腼腆又自尊心强的人，却不得不逼自己挨个儿走访陌生人，软磨硬泡求人家教我一段舞蹈，那段时间，我看的最多的是对方不耐烦的表情。后来，我用到处拜师学的舞蹈在学院的跨年晚会上获了奖。毕业簿上有同学给我留言说“你的光芒灼痛了我的眼睛”。

没想到有一天，在舞蹈这件事上，我不用求任何人了。不到20年时间，很多事物都变了，与舞蹈有关的视频、综艺、比赛、社群令人眼花缭乱，与舞蹈相关的培训班，民族舞现代舞拉丁舞爵士舞鬼步舞应有尽有，舞蹈不再是一项技艺，一种特长，而是变成了一个健身项目。

小区门口就有好几支广场舞队，工作焦头烂额到令人崩溃的时候，我是这样做白日梦安慰自己的：万一有一天我实现了财务自由，我才不会跟风“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我只要天天去跳廣场舞，可万一我跳得太好了，她们非要拥立我站最前面领舞，我可咋拒绝呀？我才从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出来，再也不愿意过那种秩序井然的日子了。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很多广场舞的技术含量高到我已经没机会耍大牌了，我能在一队高龄组里滥竽充数就不错了。在高龄组若跳错了，或者脑子抛锚了，都没关系，反正大家都在胡乱比画。我只想跟着音乐扭动，不想动脑子。这些都符合我这个忙得要死的上班族偶尔闲下来放空自己的节奏。

有天晚上，我路过一支广场舞队，音箱里响起一首老歌。顿时，我被击中了，这首歌是我在学院表演的第一支独舞的舞曲。随着这首歌汹涌而来的那些与舞蹈有关的过去，像放电影般一幕幕浮上心头，我在音乐里，广场上，触摸着它们，轻轻地和自己的过往一一相会。我有多久不曾回忆过往了？未曾发现，自己竟已走了这么远。从一首广场舞的音乐里，我忽然和从前的自己劈面相逢，猝不及防。

我曾像收集财宝一样，把学过的舞蹈动作，用只有我自己能懂的符号画在本子上，别的同学在做资产负债表，我在表格上画舞蹈组合图……多年以后，收拾东西翻开那本企业财务管理的作业本，我怎么也看不懂那些鬼画符。没想到音乐一响起，我全都会了，它们一直在那里。

一直在那里的，还有我去寻找那些会跳舞的小姐姐们时的忐忑、尴尬、沮丧而又充满希望的心情。这些心情，后来的人生里又遇到过无数次，去见某个爱慕的人，奔赴某个心仪的地方……就好像即将接近一个又一个奇迹。这些奇迹，有的是昙花一现，有的是星辰大海，照亮我平凡幽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