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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海中猎人

2020-08-20康乃珥

环球人文地理 2020年7期
关键词:野村下海鲍鱼

康乃珥

海女,是指不带辅助装备、只身潜入浅海捕捞龙虾、扇贝、鲍鱼、海螺等海产品的女性,这个职业在日本已有上千年历史。她们生长在海边,依靠下海捕捞为生,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工作、生活习惯以及信仰,同时也造就了日本的海女文化。1960年,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从最南端的冲绳到最北部的北海道均有海女存在,总数高达1万多人。

由于潜水技艺高超,她们常被人称为“海中猎人”或“美人鱼”。2016年时尚杂志《VOGUE》曾拍摄过以“海女”为主题的封面,封面中带着清爽妆容的模特儿,对海女造型做出大改造,显得青春靓丽、活力四射,一度让人错以为这就是真实的海女。实际上,现实中的海女正面临严重的老龄化危机:据日本三重县鸟羽市海洋博物馆调查,日本海女的整体数量呈下降趋势,其中三重县作为全国海女最多的地域,海女数量从2010年的973人减少到2014年的761人。有学者估计,按这种速度递减下去,再过30年,日本海女难逃消失的命运……

晨间剧大火的背后重唤日本海女的过去

谁也没料到,2013年4月1日上午8点,一部名为《海女》的晨间剧在日本首播后,会掀起如此疯狂的“海女热”——这部剧不仅创造了收视奇迹,在完结之后,还导致大量年轻人情绪低落,被心理学家称为“海女失落症候群”。为了安抚民心,在当年的NHK红白歌会(日本著名音樂节目)上,制作组还专门为《海女》剧组提供了近20分钟来演绎番外篇。有影评人在分析该剧大火的原因时说:“这是一个满足人们幻想的追梦故事,但除此之外,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将一束久违的光打在了日本所有的海女身上。”

简单来说,《海女》讲述的主人公小秋是在东京长大的腼腆少女,跟随母亲回到东北老家后,在祖母的影响下决心做海女的故事。该剧的鬼才编剧宫藤官九郎将这类常见的追梦故事与“海女”这个濒临消失的古老职业结合起来,意外地唤起了人们心中的追梦和乡土情结,同时也引发了社会对海女的关注。

“海女”这一职业起源于约2000年前,最早的文字记录见于中国史书《魏志倭人传》:“千余里至末卢国(今日本九州佐贺县唐津市一带)……好捕鱼鳆,水无深浅,皆沉没取之。”此后,有关其记述多出现在日本浮世绘和历史文学作品中。其实,“海女”一词是由近代社会所创,最早出现在《伊势新闻》1902年9月的一篇报道中,而在此之前,人们称她们为“潜女”“海人”“白水郎”等。

“为什么下海的都是女人,男人哪儿去了?”据日媒采访调查显示,这是关于海女问得最多的问题。日本相差町海女文化运营协会会长野村秀光解释说:浅海渔业资源较少,为增加捕获量,男人通常驾船到深海捕捞,女人就在村庄附近的浅海里打捞扇贝、海藻等补贴家用;男女体质的差别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一般来说,女性的皮下脂肪比男性多,更能忍耐寒冷的海水。另外,民间还流传着一种说法:曾有男人在潜水时因逞强而导致自己溺死,相比之下,女人显得更为谨慎细心,出事率也更低。

二战后,海女的地位发生转变。她们采割鲍鱼、珍珠和龙虾等贵重海产,收入远远超过丈夫,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当时甚至有句名言:“区区一个老公都养不起,就不能算是独当一面的海女。”不同于现在的海女,早期的她们几乎不穿衣服,全身只围一块兜裆布,腰上缠一根救生索,拿一个木桶或鱼篓就可出发。下海前在身上涂抹一些油脂保护皮肤,然后拖着木桶向大海行去,等到了合适的位置,再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跃,潜入十几米深的海底……这时,水面上只剩个木桶在随着水下海女的牵引左右移动。等海女露出水面时,就可把捕获的海产品放进木桶,然后大口大口换气后,再猛地扎进海里继续寻找“猎物”。

随着捕捞技术的进步,海女风情已失去了往日生机,原始的捕获方式已无法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口腹之欲,渔业环境也被不断破坏,与此同时,愿意继承海女事业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如今,在三重县志摩半岛上为游客表演捕捞作业的海女,很可能已是全日本的最后一代。

海女的故事小屋里的野村礼子

位于日本中部地区的三重县,从地图上看犹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雕,这里自古就是海产富饶之地,星罗棋布的岛屿与绵长的海岸线孕育了悠久的海女文化,是当地人最骄傲的文化遗产。在整个日本,这里的海女人数最多也最为活跃,她们一边下海打捞,一边经营民宿或旅馆,向访者大方讲述她们的故事。

相差町,是隶属于三重县鸟羽市的一个小镇,因居住着众多海女而被称为“海女之国”,八十多岁的海女野村礼子就在这儿经营着整个鸟羽市最具代表性的海女小屋,向游客悉心介绍着海女的一切。海女小屋过去叫“炉灶”,原本是海女们下海前或上岸后,为了排除体内寒气而用来取暖、休息和用餐的地方,她们还会在此换衣服、睡觉或给孩子喂奶,所以以前男人是禁止入内的。现在,海女小屋已成为接待各国游客、体验海女文化和品尝海鲜的旅游景点,许多人不远千里赶来相差町,只为聆听海女们不平凡的人生经历。

16岁那年,野村礼子正式开始了长达60年的海女生涯。起初,出生于相差町的她与其他海女一起远离家乡,到日本九州西北部的孤岛(今长崎县对马岛)做雇佣海女。当时岛上人烟稀少、物资匮乏,她们每天忍饥挨饿,在湍急的海浪中打捞,直到20岁时,才转到条件稍好的静冈县伊豆半岛做雇佣海女。她回忆道:那时下海打捞,身上只会穿套单薄的白色木棉衣裤,冬天也不例外,自己的女儿看到自己在海边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吓得再也不想当海女。印象最深刻的,还有她看见自己的伙伴儿在海边生孩子的场景——当时是冬天,在海边诞生的婴儿被冻成紫色,她们将其火速送往产婆那儿,经过好一番努力才终于恢复正常。

熬过寒冬,是海女需要面对的巨大挑战之一。冬天的海水很冷,冷到她们潜到水中眼睛会被刺得生痛。野村礼子的母亲也是海女,她回忆起母亲那个更为艰苦的年代尤为心疼:那时的海女几乎都半裸上身,只在腰间缠块布裙就下海打捞,全身都被海水刺得疼痛难耐。因为没有手套,野村母亲的手指被钱鳗(一种牙齿尖锐、生性凶猛的食肉鱼)咬得骨折,伤痕一直伴随了她一生。如今,面对海女极有可能消失的现实,野村礼子眺望着大海无奈地说:“过度捕捞、垃圾污染,这些给海洋环境带来的破坏,让能采集的东西越来越少。可能海女终究成为过去,但我希望取之有节的海女精神能延续下去。”

過度捕捞之殇逐渐消失的海女

60多年前,渔村的女儿中学一毕业就很自然地选择当海女;可现在,大部分孩子都会进城市读大学或是外出务工,没人愿意回到故乡,更别说继承海女了。而且,成为海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往往需要多年的训练才能独当一面,而后不仅要面对大海的风浪,有时还要提防鲨鱼的侵袭。三重县鸟羽市海洋博物馆馆长石原义刚在接受采访时说:“虽然都知道做海女很辛苦,但很多年轻女性不愿从事的主因不是这个,而是过度捕捞造成的渔业资源枯竭,换句话说,现在做海女是养不活自己的。”

近代社会的基本模式是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天然海产已满足不了人类膨胀的需求,海洋生物繁衍的空间也遭到破坏。提到鲍鱼赖以生存的岩礁被破坏时,生活在三重县志摩市的海女田边京子感到悲哀和无奈,她说,海女打捞的鲍鱼分黑鲍和白鲍,它们生息在岩礁附近,白鲍通常附在其侧面,比较容易撬取;黑鲍喜欢藏在岩礁的里侧或底部,一般只有技术高超的海女才能捕获,此外,她们下海时会随手携带简单的测量工具,坚决不捕捞那些尚未“成年”的海产品,比如小于10.6厘米的鲍鱼就会放回大海。但是现在,为了捕获更多的鲍鱼,那些渔民会带着先进的潜水装备深入海底,毫不顾忌地将岩礁破坏,使鲍鱼的生存环境变得支离破碎。

据三重县鸟羽市海洋博物馆调查:1996年,三重县的鲍鱼产量为752吨,而到了2012年则减少到49吨。与此同时,海女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海洋博物馆馆员畑纯子介绍说:20世纪50年代,全国海女人数接近2万人,70年代起开始剧减,到2010年,日本仅有海女2174人,其中三重县虽然数量最多,但也仅剩973人;与1978年日本水产厅的统计数据相比,减少了约7000多人。对此,著有《海女文化》一书的作者李相海写道:“在文明、饱食、便利的时代,海女们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工、温室、机械化时代的生产和互联网的崛起,给人以无尽的诱惑。可是,这样的传统文化如果不加以呵护,人与自然、与祖先、与未来不仅会产生脱节,还会使以后的生命变得黯淡无光……”

为了挽救这一古老职业和文化,近年来,三重县加大了对海女的支持和推广力度,不仅建立了海女博物馆,出版了相关书籍,还邀请国内外媒体前来采访,大力发展海女旅游业,希望将海女文化打造成新的旅游增长点,吸引更多新鲜的血液注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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