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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乃

2020-08-18韩双岭

骏马 2020年2期
关键词:白布经文落叶松

韩双岭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父亲和我大伯从山东老家来到大兴安岭林区,从事林业生产工作。冬天,他们冒着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战斗在采伐第一线。最初采伐工作方式,用弯把锯采伐,效率非常低,采伐一棵树得用一个多小时,而且危险重重。

我父亲和大伯以山东人正直、肯吃苦的性格把工作干得十分出色。那些年冬季木材生产,工人居住的是帐篷,喝的是融化的雪水。在山上从事木材生产得有一身好力气才能胜任。木材采伐、集中全靠人力。我父亲和大伯身体好,人正直,重活脏活抢着干,赢得大家的尊重。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消失的流年涌动着思念。又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季节到了。我们第二代林业工人走进茫茫林海,植树造林,走进父辈们工作过的兴安林海。看那伟岸的落叶松让我震撼。亭亭玉立的白桦,似一个个身着银装的少女。我深情地抚摸着落叶松的肌肤,仿佛是握着老一代林业工人粗糙有力的手一样。这伟岸的落叶松是兴安岭的魂魄。挺直的身躯,是务林人的脊梁,望着它,我思绪涌动,上个世纪一九七六年的一段往事又浮现在我的脑海。

一九七六年的冬季,一場场皑皑白雪覆盖着茫茫兴安岭。那是一个白雪飘飞的清晨,大伯和工友们踏着皑皑白雪进山采伐作业。在采伐到接近中午时,大伯采伐一棵底径接近一米的大树时,树在倒下那一霎那,大伯被反弹回来的一根“回头棒”击中了头部。我父亲急匆匆地跑到出事现场。看见大伯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似一朵朵雪中绽放的红梅。工友们用绷带,缠在大伯额头出血的部位。鲜红的血渗出了绷带顺着脸往下淌。我父亲猛地扑上去,用棉手套捂住大伯流血的额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哥哥!你醒醒!”那鲜红的血染红了父亲的棉手套,大伯的眼睛已无力睁开,北风呼吼,撕扯着父亲的脸,冷冷地,似刀割一样疼。

那天大伯被抬下山,我大娘听到噩耗悲痛欲绝。几经昏厥。大伯的突然离去,将大娘推向无尽的痛苦深渊。抚养五个孩子的重担,落在三十七岁的大娘身上。

送走大伯那天,大娘握住大伯冰凉的手悲痛欲绝,伤心的泪水似无情的秋雨,静静地流淌,窗外大雪无情地下着,雪花大得出奇,茫茫的兴安岭披上了素衣。为大伯哀伤,为大伯送行。

阿訇跪在房门外的毯子上,为大伯诵读着尊贵的经文。悲怆的声音犹如不断奔涌的小溪,经文的旋律,节奏缓慢,掷地有声。诵经的声音,如同绵绵秋雨滴滴落下,敲打心间。生生死死如同舞动的云烟一样无声无息。

房间里,大伯躺在水流子上面,教徒们用洁净之水,洗涤大伯脸上的血污,清洁他的身体,整理他的容发,让大伯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皈依。

洗净后,穿上白布制成的殓衣。分三件,先把大小卧单穿好,然后把他放在三丈六尺的卡凡白布上,为了防虫,在三丈六尺的卡凡白布上撒上花红、冰片,用三丈六尺的卡凡白布将大伯包裹,两头用白布条扎紧。

送葬的人们来到清真寺,为大伯送行,为他祈福。

雪花纷纷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装有大伯的经匣走在前面,向坟地走去。人们在哭声中鱼贯跟进,杂乱的脚印留在雪地上。一边连着雪中温馨的家园,一头连着洁白的雪覆盖下山那边的坟墓。

大伯走了,再也见不到他的笑脸。他还依恋着这里的亲人,还留恋着这片沃土。冷风吹着,雪花落在我流泪的脸上,冰冷刺骨,久久难以忘记。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二零一九年初春,残雪未融,在“开斋节”这个缅怀先人的日子里,我们兄妹来到大伯坟前祭奠。初春带着一丝丝凉意的风,摇曳着坟头荒草。阿訇念起忧伤的经文。冷冷的风撕扯着我的脸,思念的泪水模糊了双眸。

我凝视着墓碑,大伯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脑海。我心中默念大伯“阿米乃”(伊斯兰语,平安吉祥之意)。坟前报春的柳树爬满了银色的毛毛狗。那精灵似的银色的毛毛狗,在初春的照耀下,仿佛是大伯含泪的眼眸,向我微笑。大伯,阿米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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