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
2020-08-177
我住在胡同的尽头,狭小的房屋,但还好,只住着我和奶奶。我最讨厌的事情是扔垃圾,因为要走近300米的路才能看到那个脏得不得了的垃圾箱。附近的人总是随手把垃圾堆在胡同的进出口处,每次环卫工人都是骂骂咧咧地把垃圾收走。
奶奶腿脚不好,每次出门买菜都是我跟着去菜市场一次性把一周的食物准备好。我喜欢番茄炒蛋,每星期我能吃到两三次。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
放学了,我像往常一样走进胡同靠着墙边走。快到家了,我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见一个男生牵着一只大狗也走进了胡同。一打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就不像住在这里的。他可能发觉到了我的目光,叫住了我:“你好,你知道张凤敏家在哪吗?”我摇摇头,转头回家了。奶奶已经把饭做好了,这回的番茄炒蛋特别咸,大概是奶奶放了两遍盐——她记性不好,降血压的药也总是忘记吃。
吃过饭,我洗碗,然后出门把攒了两天的垃圾扔了。没想到那个男生还在,我经过他的身边可以闻到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等我再走回去的时候,人和狗都不见了。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傍晚,正好对应我放学回家的时间,我总能看见那个男生在胡同里徘徊,有时他带着狗有时不带。我相信我们都对彼此面熟了,但我们就第一天讲了话。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他不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以为他放弃找那个叫“张凤敏”的人了。
但当我再次出门扔垃圾的时候,看见他牵着狗和一个老奶奶站在胡同的进出口处讲话,老奶奶讲话的语气很激动,我都觉得他们要吵起来了。我努力做到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顺利地将垃圾扔掉,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讲话的内容。那个老奶奶是男生的外婆,她擅作主张地从女儿家搬到胡同里住,男生在劝说她搬回去。她不肯,说在这里挺好的,还能养花种菜。男生说楼上也能养花种菜。几番劝说,老奶奶就是不肯回去。最后男生也来了脾气,喊道:“这里哪里好了?垃圾臭得要死,苍蝇乱飞!”
这话明明不是对我说的,我却听得浑身一僵。垃圾已经扔了,我却感到无比沉重,我这回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谈话了。我有些受伤,这样说很矫情,但我还是很不想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坐到书桌前翻开作业,一点儿也写不进去,甚至产生了想把那个男生打一顿的想法。但就算打了他一顿,他说的话也已经像钉子一样钉在了我的心上。我越想越生气,练习册被我划得乱七八糟。我甚至在自己身上闻到了臭臭的味道——我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但這种情绪用力地将我包裹住,我逃不出去。
男生还是经常会来,偏偏还是我回家的时间。我觉得我看向男生的时候眼神一定充满了怨气,但他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知道他已经不再劝说他外婆回去了,就是来看望的。想到他挺有孝心的,逐渐地,我又在心里单方面原谅他了,我由他那句话生出的悲伤的情绪也都消失了。
奶奶在灶台前不小心把膝盖磕青了,这回买菜变成我一个人的事儿。周日,我提着一大包的蔬菜水果回家,碰见了同样提着大包蔬菜水果的男生。他朝我笑了一下,我也弯起嘴角。回到家看见柜子上多了一瓶红花油,奶奶说是新搬来不久的老太太送的,我当然猜到了是谁。我从院子的树上摘了几只没有虫洞的桃子送了过去,是那个男生开的门。
桃子送出去了,我也知道了那个男生叫方旭。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可以和他搭上话了。他和我读一个中学,不过他比我高一级。他家就在胡同附近的一个小区,所以一放学他就撂下书包带着狗子往这儿跑。狗子以前是他外婆养的,但现在外婆腿脚有点儿不好,不能遛它了。
我心里是羡慕他的,更羡慕他外婆。
奶奶的膝盖终于好了,但我还是一个人出去买菜,我怕她出门更容易受伤。
胡同进出口散发的臭味也越来越淡下去了,因为冬天要来了。听方旭说,再过几天外婆就要搬回去了。“冬天要烧煤,从这里经过鼻孔就会变成黑色的。”我把它当笑话讲给方旭听,他却突然鼓励我说好好学习就可以和奶奶搬出去了。我哭笑不得,但没告诉他我的父母也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一栋楼上。他们努力赚钱买了楼,起初我很欣喜奶奶可以住上楼房不用围着灶台转了。但后来他们面露难色,跟我讲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意思就是说只让我去住,奶奶留在胡同。我知道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但我无法把奶奶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我和奶奶住在这里了。
方旭的外婆搬走了,我把煤块填进炉子里。突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在你房间添置了一张单人床,让奶奶搬过来吧!”火光映在正在打包行李的我和奶奶身上,温度蔓延到心里。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