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隔着一座山（组诗）

蓝星儿

你知道我喜歡沉默，不善美言

也知道，我总是把夜晚当白天

总是忙碌到，来不及回你的信息

远离江湖，我们彼此依靠

你在北边砍柴跑步，看落日

我在南边，煮饭习字梦中作画

南北之间，其实我们并不遥远

我们都说普通话，都在家侍奉爹娘

都是烟熏火燎的厨娘

你的诗越来越好，我只在心里说

怕你得意，翘尾巴

越过一座山，蹚过几条河

就能看到你的牛背梁

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到那时

我们不要落泪，不要拥抱

我只要你摘一簇山间的野花

然后面对面，吃一碗昨天你发在

朋友圈那种连汤带水的面

小酒馆

两菜一汤，和餐桌上

豆花的清香，替两位食客

打发傍晚的时光

酒馆不大，特别是晚间六点以后

就餐的人多到临街而坐，

他们有人沉默不语，

有人用方言面对车辆卷走的尘土

大声说笑，大口吃肉

直到，暮色灌满酒杯

直到，黄昏覆盖小城

只有这时，酒馆里的食客

才得以一只手遮天，一只手扶地

得以在喉咙与月色之间

交出激情和肺腑

也只有在这时

一个人的内心，才不再泥泞

才得以装下人世间的静默和喧嚣

空 旷

远不及内心

几十年独行，背对尘世

和无数个自己

看他们在身体里进进出出

当我转身

一场接一场雪，仍在继续

屋顶，花园，乡村

——白回来的，被赦免的疼痛

让一片土地返回平静

炊烟升上高处，晚归的人

用一身辽阔充填虚空

时间的回声，越发遥远

寂静如墨，如展开的毛边纸

一曲兰亭序，洋洋洒洒

在我手握月光的笔下

不知该落向何处

等一场雪

等一场雪，就像

等候一场抒情，或者久别重逢

就像，一眼望穿之后

我们的想象

风有多大，离你就有多远

这让我确信，除了你

留下半杯水的身影，

还有分别后，望不见尽头的天涯

一场大雪，是一场暴动

也是一场抚慰，即使人间还浅

藏不住陡峭，也要像

等候知己一样迎候它的到来

可是南方无雪，但我依然会等

我相信，那么远的路

还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在走，而这

并不让我急切，我会耐住性子

等候一场雪，从云端到发梢，无非是

等虚无被撕得粉碎

等无数次，仰望落下帷幕

然后，把我从失落中打捞

去接受它给予的馈赠

立夏逢雨

不舍也罢，挽留也罢

雨水，用淅沥来描摹节气

春风离去，花落无常

回头望远，多少脚步迷茫了归途

多少乡音寥落了故土

如同沉疴宿疾，仍在继续

而我在疼痛之外，又在疼痛之中

草木卑微，谁来修复泥土的悲伤

谁来理顺秩序的先后

人间炫丽，流连忘返的何止众生

就像这季节

留下的，雨声会告诉你

带走的，天空会告诉你

我用缓慢描述小城

我用缓慢形容夜晚

也用缓慢来描述小城，不必提速

暮色，永远只在身后

在小城，灯光被眼睛包裹

美味被舌尖包裹。而更多的事物

比如朝阳把星辰抹去

比如釜溪河水被寒冷覆盖

又被春风揭开

同样是周而复始

同样是索道上的行者

时间两端，被指认的

落叶、炊烟、眼神，以及云朵

并不急于表述，它们不疾不徐

就像月色，铺开锦绣

就像夜晚，用萤火点亮自我

光 亮

不是从伊逊河传来的

我的面前，除了人群、车辆

还有桥下方散落的星星

今夜

一个人胜过光亮，又被光亮遮蔽

今夜，一个人穿过一群人

堪比箭矢，堪比流水滤过的风声

绿皮火车由近及远

向下一站，向人心系的目的地

来不及命名，来不及为节气引领方向

在大地与一颗心一侧

月亮

是唯一憩息于夜色和骨缝间的蝴蝶

秋 声

从一个人离开到落下雨水

有无数种可能

雨声埋下时间里的冤屈和孤独

路面上，残存着冲刷不掉的

泥土和险峻，路途陡峭

雨水使屋顶透明，使人心透明

就像道路，终究会归于笔直

冬去依然会春来

而一个人的中年，就像这秋天

无非是朝霞迎接黄昏，听落脚的风

把釜溪河水再抚摸一遍

北上的植物

和金莲花、勿忘我相比

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植物

他们指向空中的手

穿过了几代人的沙漠

另辟蹊径，那些根茎

一定是先于风、先于水、先于异乡的土壤和乡音

植入这里

这些不同性别的植物，今天，都有了闪亮的名字

窗小绿，琳子，子不语，东篱……

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这一刻，都一见如故

是的，与飞鸟相比

他们前一步站上云朵

后一步又返回草地

他们翅膀颤动，他们挺拔，他们欢唱

他们比天空甚至多一分清澈

从七星湖到太阳湖，从山庄到草原

被照亮的蓝

流淌着梦幻继续向天边蔓延

土豆曲

备好昨天，备好一段路径和童年

爬枣树捉迷藏，掰玉米挖土豆

等梨花开过一茬儿又一茬儿

过柞水，牛背梁

听火车轰隆轰隆撵过暮色

备好劈柴，升好炉火

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

从一场梦越过另一场梦，土豆刚刚好

它的香让我想起，那时脚上泥土新鲜

你提来闲云和土豆的那天

比起所有的春天还要葱郁

我记得相见时的喜悦

就像弹奏在脸上的乐曲

琴弦上除了落英缤纷

副歌的旋律里，还有田间地头

和几声犬吠中不断起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