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百年石鲁
2020-08-14李俊勇
李俊勇
百年巨匠,百年石鲁。庚子年末,为纪念石鲁诞辰一百周年,国家博物馆举办了“艺道长青——石鲁百年艺术展”。近400件作品以及相关史料、文献和图片重磅展出,怎不叫人向往。
回望《苍山为岳》
早在2016年夏天,武汉美术馆和中国博物馆共同主办过“苍山为岳——石鲁作品展”。当时展出的120余件作品,涵盖了石鲁各个阶段的艺术作品,包括版画、油画、色粉画、书法以及速写等,较为完整地反映了石鲁一生的艺术之路。
早期创作中,他把自己置身于火热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之中,不仅以版画、油画等形式艺术地展现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某些片段和侧面,如1950年创作的《变工队》等,而且留下了自己的素描、油画等自画像,把一个硬朗、刚毅、英俊,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青年形象,用画笔表现出来,让观众对石鲁年轻时的社会历史和个人状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也展露出“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长安画派创作理念的雏形。
石鲁20岁时从四川老家奔赴延安参加抗日,自此一直生活在西北,并成长为党内文艺创作负责人。
对一个艺术家而言,石鲁的生命是短暂的,只活到了61岁,石鲁的创作高峰期,主要集中在1954年到1964年这黄金十年。
在他黄金十年的创作中,留下了诸如《转战陕北》《南泥湾途中》《延河饮马图》等不朽之作。这些画作,当时都能亲眼看到,而且其背后,件件都有传奇、厚重而曲折的故事。这些故事,续写着石鲁作品的艺术风采,延续并传递着画家的精神世界。
近赏《转战陕北》
《转战陕北》是石鲁的成名作,在中国美术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初读石鲁,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奔《转战陕北》而去的。那次,《转战陕北》悬挂在展厅的一面墙上,合影时,头顶还挨不到画的底部边缘。仰视这幅气势磅礴的巨制,我深深地被画面所表现的大山大水、领袖形象所感染。
后来,我到国家博物馆观展。一号中央大厅正在举办《领袖 ● 人民——馆藏现代经典美术作品展》。石鲁的《转战陕北》和董希文的《开国大典》悬挂在大厅正面两侧,我又一次见到了这幅画作。《转战陕北》摆放在如此重大展览上,且悬挂在显著位置,足以见证这幅画作的崇高地位。
这次大展,《转战陕北》又一次走进人们的视野,而且可以近距离地观赏。我与画作合影时,头部到画面中半山腰的位置。
画家用刀劈斧砍一般的色块结构,描绘出壮美的陕北黄土高原,黑色的线、褐色的面,以及淡墨渐变的表现手法,使山峦更具气势,让河水更显壮阔。细看笔墨的过渡及变化,我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近处巍峨的山体光彩夺目,竖直向上的墨线被长短不一的横线截断,蕴含着一股雄厚之力。这股力量呈蓄势待发状,延伸至远方,最后凝聚在毛主席身影上。人民领袖站在黄土高坡上驻足远眺,滚滚东去的黄河水从山下流过,一幅胸有成竹、气吞山河的壮丽画卷扑面而来。一匹战马和几位老乡站在伟人身旁,把“转战”的艰苦岁月予以精巧映衬,毛主席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高瞻远瞩的精神风貌呼之欲出。
60年过去了。60年沧桑巨变,60年岁月如歌。如今站立画前,我依然心潮澎湃。仔细观察石鲁在创作之前所练就的素描、草稿等展品,我为先生其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劳动而叹服。画作继承了中国画“天人合一”的精神,把“人亦山水、山水即人”的理念体现得淋漓尽致。
展览还运用视频播放的形式,从整体到局部、从山水到人物,详尽展示出画作的动态。策展人的精心安排,让观众身临其境,更能领略到领袖的伟人风范,以及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之情,切身体味到转战陕北的艰辛、智慧和力量,领悟到中国革命从哪里来的根脉所在。
如今欣赏这幅经典作品,已经远远超出了笔墨、构图等纯粹的艺术品鉴,它在载入中国美术史的同时,已经作为中国革命史的珍贵史料,成为留给后人的诗意的画境。
火熱的铁路建设工地
石鲁的作品中,有许多表现劳动者场景的画作。他常常把西北风物的雄厚、人民群众的勤劳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火热场面融为一体,忠实地展现了“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长安画派之魂,创作出《山区修梯田》《击鼓夜战》《冬引丹江水》等不朽之作。在表现这些劳动者形象的作品中,描绘铁路建设场景是其一大亮点。我粗略统计,这次展览至少有《云横秦岭》《祁连山下铁路建设工地》和《兰新铁路之夜》三幅画作。
其中的《云横秦岭》最为出名,当年还印成年画,在全国发行。这幅主题创作,取材于新中国建设穿越秦岭的宝成铁路施工现场。画家用254cm×145cm的大尺幅画面,远景表现群峰竞秀、云雾缭绕的秦岭风光,在给观众美的视觉享受的同时,隐喻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含义。中景描绘着道路盘桓于山间,工棚置于路旁一隅的景象,勾勒出建设者艰苦的施工条件。近景用车水马龙的劳动场景、外观成形的铁路洞口和搭建的临时便道,呈现着修桥筑路的繁忙画面。远、中、近景的强烈对比,把铁路建设者的高大形象与秀美的秦岭风光融为一体,表现出劳动者的风采。画作既有青绿山水的展现,又有褐、黛、淡墨等色彩的呈现,整个画面看上去笔墨清秀、色彩典雅而具诗意,极富有感染力。
《兰新铁路之夜》是一件套色木刻作品,与展厅的油画、速写,以及山水、人物、花鸟作品一起,构筑成立体的长卷,展现出石鲁才华的多样性,显示出一代巨匠的厚重分量。这套木刻作品,表现着在风雪之夜的典型环境下,铁路建设者仍然以高昂的斗志投身工作的画面。雪松山脉分明,人影清晰可见,黑白对比强烈,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扑面而来。
在2019年的保利秋拍上,石鲁的一幅约9.2平方尺的《移山》大作,以3700万落槌,成交价达4255万元。这幅作品,也是描绘修建兰新铁路时乌鞘岭隧道建设者的。展厅里的《祁连山下铁路建设工地》,虽然不及《移山》的尺幅之大,但也与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上半部描绘雪山,下半部为山坡工地。三位青年驾驶着推土机,双手分别握住操纵杆和方向盘,身体呈左侧倾斜状,与发动箱上冒着的浓烟一道,构筑着立体的画面。作品以斜线构图的方式,运用透视手法强化空间纵深,运用光影色彩变化丰富表现内容,运用灵动的用笔增强视觉效果,把如火如荼的推土建设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欣赏石鲁先生的铁路建设画作,让人身临其境,能得到美的熏陶。正如一位评论家(水云中《思想者的艺术:石鲁绘画艺术的特色》)所言:他容易在一切美好的事物面前激动,并且在旁人熟视无睹的地方发现美,把自己的激动和思考的结果讲给别人听。
“燃烧”的书法艺术
除了绘画,石鲁在书法上也是独树一帜。欣赏石鲁的书法艺术,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先生的标志性画像:一头浓密的白发极富个性的向后背去,缺少门牙的嘴巴周围留着别致的白色胡须,坚韧探寻的眼神满含着深情,映衬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虽然饱经沧桑,但却散发着奇崛刚硬的锐气。
作为画家,无疑讲究用笔。石鲁从画家的角度取颜体之气势,魏碑之厚重,瘦金体之刚硬,不拒成法,自成一体。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加上历经过大难,精神上有些疯癫,使得其书写决不同于常人。这种悲剧的人生磨砺,恰恰造就了其矢志不渝的追求。他的书法,展现的是经过炼狱般的内心世界,张扬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先生书写的内容,很少蹈用前人旧句,绝大多数都是书写自己心中的话语。展厅中“梦到天涯,仍是人家”“天然为趣”,等等,都是如此。这次展览的展名“艺道长青”,也是取自于其中的一幅书法作品。
石鲁的书法佳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为书法而书法,而是用燃烧的激情,借书法来表达心声,用笔墨来书写性格,还原了“我文写我心,我书抒我情”的境界,是真正的心灵呐喊的写照。
欣赏石鲁的书画艺术,不得不提他在题款上的变化。他有时用墨,有时以色代墨。品读先生晚年的花鸟画作,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欣赏他的书法作品。其作石榴、荷花、老骥图等,常常配有长长的题款。题款无论肥瘦,都尽显刚劲,追求断简残碑的金石味,铿锵有色,傲骨凸显,与其真正的书法佳作一道,堪称书画同源的典范。
大我中无我,无我中大我。一代巨匠石鲁用燃烧的心,给书画艺术宝库增添了财富。从《苍山为岳》到《艺道长青》,百年巨匠石鲁所展示的不朽之作,于中国社会历史之进程,是史诗;于石鲁传奇的人生,是史诗;于长安画派乃至中国美术事业,当之无愧也是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