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二月河
2020-08-13张燕
张燕
算来大约是18年前吧,我在报社负责一个关于母亲节的有奖征文活动,遵领导旨意找一些在南阳的文坛大腕约稿,因为这样才能更好地提升报纸的品位,当然还有这个征文活动自身的品位。
我自小就喜欢文学,崇拜作家,乐颠颠地领命后,很快就登门拜访了周同宾、秦俊、廖华歌等著名作家。大家们无一例外地谦虚低调,没有一点架子就答应了我。可是这时,我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没有完成,那就是南阳作家群里最大的腕——二月河,我既没有约着他,也一直不曾敢尝试着约。不敢约,不仅仅是因为二月河早已红透华人世界,“凡有井水处,必读二月河”,更因我像其他许多人一样,听信了太多二月河不好接近、不爱理人的传闻,我胆怯。何况那时街头巷尾都在盛传,向二月河约稿约采访约上节目约出书的来自世界各地、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多少大报大刊大台都排不上队呢。
跟二月河约稿这么难,可是我们南阳晚报的活动,怎么能少了生长在南阳、成名于南阳的大名家二月河呢?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了。母亲节眼看就要到了,我的任务还八字没一撇,怎么办?我真是急得抓耳挠腮。
有一天,报社的一位同事、师兄——他那时也很年轻,亦是狂热得不得了的文学青年,早年就因文采出众、写得一手好文章而扬名圈内外,他好心地悄悄告诉我,燕妹,你别怕,二月河虽说不好接触,不好约稿,但他喜欢女的呀,尤其是年轻的女的。看他说话的表情,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我将信将疑,追着问了好几遍,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嘛,师兄说,屡试不爽。我暗暗想,就算试了却爽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别无他法呀,只有硬着头皮给二月河打电话了。
没想到电话出奇顺利地接通了,我按捺住激动得怦怦乱跳的心,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意图。电话那头,二月河的声音非常温和,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约稿,并且十分爽快地应允了我登门拜访的请求,还说他的家在卧龙区委院里面,不太好找,约好了交稿时他会在区委大院影壁墙那里接我。
谁说二月河架子大、难说话?感觉他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嘛。我欢快地跑去告知师兄,他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嘛,女的出面,没问题。
时隔18年,我至今依然记得初见二月河时的情景。那是仲春,清晨,斜风细雨中路人行色匆匆。我披着长长的直发,身穿暗红色高领毛衣,外套一件牛仔背心裙,一走到区委大门口,便看到影壁墙那里站着二月河——虽是第一次见真人,可他的画像、照片到处都是啊,他还跟电视中、报纸上的一样,穿着平平常常的灰色外套、松松软软的黑布鞋,敞着怀,弯曲着一条胳膊,像极了一位普普通通的邻人,甚至还似那不修边幅、稼穡归来的农夫呢。我却忽然有些紧张,步子快且杂乱了起来,慌里慌张地往前跑。没想到二月河竟面朝我的方向迎了上来,走近,停下来,很家常地问我,你多大了?我,30多了。我看你只有20多嘛。就只这一迎,只这一句话,我的紧张、局促、不安即刻烟消云散。
一路跟着二月河向大院更深处走去,曲曲弯弯地来到他的家。推开寻常的暗红小门,眼前是一座闲静的种满蔬菜的小院,地里有一蹲着的背影在忙着什么,想必是凌夫人吧。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落霞三部曲诞生的地方了,静谧,安逸,既充满了凡尘俗世的人间烟火气,又隐隐地透出些远离车马喧嚣的出世感,宛若归隐田园、采菊东篱的陶渊明,正田夫荷锄,意兴盎然。有谁能想到呢,就是在这农家小院一样的僻静处,在这桃花源一样的幽深中,石破天惊地孕育、迸发出一幕幕大清帝国的刀光剑影、惊涛骇浪。康熙、雍正、乾隆,几世明君金戈铁马、杀伐决断的形象,就在这个小院惊天动地诞生了!
梁实秋曾说:“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二月河长年久居这茕茕孑立的独门小院,他从平淡而至绚烂,从绚烂而至绚烂之极,可他的小院、他的粗衣布鞋、提篮小买,一如往昔地平淡,但这平淡,分明已不是那平淡,而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了。
那天,在二月河家光线有些许昏暗、布局稍显一丝凌乱的书房,他把他写的题为《我的母亲》的征文手稿一张张复印了,郑重地交给了我。后来在二月河的书房,我们又说了些什么,记忆早已模糊了,只记得那次我不仅拿到了二月河写给南阳晚报的原创作品,我怵见大家的局促与不安,也因为这次初见而大大地减弱了。
后来才明白,哪里因为你是男的或是女的,二月河就另眼相看了。他是对家乡人,对家乡的报纸,格外抱有一份偏爱,他怎么会漠视和拒绝来自他故土的诚挚与崇敬呢。坊间的传闻如果确曾发生过,许是有人沽名钓誉,欲借傍名人而抬高自己,令先生不堪其扰罢了。当年师兄所说“他喜欢女的呀”的玩笑,无非是激励我不畏名人,勇敢前行罢了,而二月河那句“我看你只有20多嘛”的戏言,是对我这个仰望巨星不免生惧的“文青”温和的调侃,善意的解围。作家梁晓声说过十分经典的几句话:什么是文化?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我所感受到的,恰恰是二月河“為别人着想的善良”。有时候,看似不经意的善意,恰恰最温暖、最得体;看似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举动,恰恰是最自觉、最完美的修养。
责任编辑:肖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