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白月光”

叶敏怡

庚子春，鼠年，闰年闰月，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肆虐全球。

有人说：“时代中的一粒灰，落在个人那里，可能就是一座山。”对于中国人而言，这个春节、这个春天，注定终生难忘，不幸的人咬牙撑着“山”的重压，幸运的人被灰尘障目，但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云淡风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或是经营日常的生活，或是攀爬内心的高山。

因为疫情不能外出，返校时间一推再推，每日多了很多闲暇时光，下厨、健身、备课的闲暇之余，我竟重新拿起了久未翻阅的古诗词集子。下载了一个手机APP“西窗烛”，每天和全世界的网友玩诗词接龙，读叶嘉莹先生的著作，重新捧起了纸质书，拿起了笔记本，像学生时代一样一笔一划记下阅读笔记，写下自己的读诗所思所悟。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中学时初学古诗词，那个年代资讯不发达，书籍资源也匮乏，整个小县城也就一家国营的新华书店，其他书店大多卖的是教辅资料、各种畅销小说，关于诗词的书籍最多也只是《唐诗三百首》《宋词选编》，人手一本。那时候经常和同班同学中的爱好者，聚在一起交流诗词。常常是发现一首、分享一首、抄录一首。少年的我们也会细细咀嚼诗词中的文字，也曾因为没有人生阅历却非要强行理解文字里的愁与怨，不懂装懂，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犹记得那时候争相背诵蒋捷的《虞美人》、李清照的《声声慢》、晏殊的《浣溪沙》，“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当时大家都喜欢的名句。

那时候的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莫过于每日放学后爬到学校后山，躲在山野林间偷偷背诗。当年我是王维和苏轼的小粉丝，奉他俩为男神，莫名地神往诗词中的山川风月，希冀有一天能够如诗人般看尽祖国壮丽河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读大学时候，我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选择了心理学专业。看似离文学远了，内心却依然放不下对优秀传统文化和古诗词的热爱，在康乐园中更加全面系统地涉猎人文历史哲学。隐隐有种遗憾，要在课余时间找到弥补。那时的我们青春飞扬，但心思最是敏感，情感最是细腻，也曾写过各种文字，从诗到文，现在回过头来，未免觉得矫情。

年岁渐长，我们渐渐变得“粗粝”，慢慢放下了手中“无用”的诗词，收起了年轻时的情怀和浪漫，拿起了与生活拼杀的武器，肩负起属于成年人的责任。2017年我带着一腔怀古情怀去西安香积寺“朝拜”，猛然发现一千多年前王维笔下的“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如今已居于闹市之中，全无清幽之意，一如岁月洪流中的我们，心中喧闹，不知如何才能“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重获灵魂的自由与静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当年共读诗词曲赋，共话巴山夜雨，共赏秋月春风之人，如今何在？当年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的我们，如今各安天涯、各自打拼，生命的长河奔流到海不复回，唯有逝去的时光都凝成了琥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所幸，詩词还在，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体悟其实从来不曾停止。一有合适的时机，它便重新迸发出新的生机。重读叶嘉莹先生解读古诗词，比之年少时期的不求甚解，有了更多关于人生的感悟。叶先生旁征博引，对中西方历史、文化、风俗、评论均有很深的理解，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仿若诗词字字皆为挚友，激起我们心中跨越千年的共振。且先生人生阅历丰富，命途辗转，却不耽于诗词表面中的伤春悲秋之绪，仍能持豁达心境，境界高远，实在让人钦佩。她在《小词大雅》中道：“诗歌的本身，是有它的生命的。只要是一个有灵魂、有感觉、有理想的人，读了这些诗，这些诗就会唤起他一个感发的生命，所以我常常说，诗歌有一种感发的生命。而且这个生命，是一可以生二，二可以生三，三可以生无穷的。”

正是这种对生命的感发，让我在这段特殊的日子再次体会到了诗词的文化魅力，沉醉于诗词中，恰如“满船清梦压星河”，心中充满了感动。当我看到菜农采摘下新鲜的蔬菜，一箱一箱地送往武昌，车上写着两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当我看到那位白衣战士的丈夫手举着自己写的诗句送妻子出征武汉，他说：“衣白褂，破楼兰，赤子切记平安还”;当无数的中国人践行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民族精神气节，奔赴抗疫前线，勇敢地保护着这片土地……我想，诗词从来不只是儿女情长，更有家国大义，诗词不仅可以浅斟低唱，更能够宏大叙事，诗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之间的文化共鸣，是我们中华儿女血脉中流淌的文化基因，是无论在哪个人生阶段，都能给你源源不断滋养的生命养分。

回忆有重量，羁旅的人马蹄嘚嘚，一路向前，奔向生活的“六便士”。幸运的是心中还有一片“白月光”，诗词就是生命中的“白月光”，一个个文字照亮前程漫漫，让人在生活的酸甜苦辣中，体会到文学之美、文化之韵、生命之韧，让人无惧无畏，也熨帖了我们的心。

敬生活的“六便士”和“白月光”，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敬不死的中华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