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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弟子南大吉抗疫记

2020-08-12伍红军

新阅读 2020年8期
关键词:大吉渭南神医

伍红军

南大吉,字元善,号瑞泉,陕西渭南人,明代著名学者。南大吉死后,由其弟南逢吉集其遗稿编成《瑞泉南伯子集》,但仅“藏诸家塾,以视后人矣。”(《瑞南伯子集后记》),并未刊行,二十年后方由南大吉侄子南轩刻印行世。当代学者李似珍以此著为底本,遍收方志、佚文辑录成《南大吉集》。南大吉思想本承继陕西“关学”,学出“北宋五子”张载实学一脉。后任绍兴知府,因王阳明曾为其座主而入王门,转习阳明心学,并将王学思想传至关中,起到了振兴关中理学的作用。他曾有续刻《传习录》的功劳,对阳明学说的传播居功甚伟,陈学智称之“一生不遗余力推崇王学”,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也将南大吉列为北方王门的代表人物。这里不谈其与阳明的交往,也不谈其学术思想如何。在当前新冠疫情下,但说南大吉遭遇过的一场瘟疫中的九死一生之事。

《南大吉集》收有《神医梦记——赠谢医友刘子顺夫》,是南大吉写给治好自己疫病的“神医”刘顺夫的一篇文章,对这场疫病有完整的记录。其中反映的南氏防疫治疫的心路历程,堪为今日资。

此事发生在1534年的明嘉靖朝,《疫症集说》有记:“1534年,明嘉靖十三年,甲午年,痘毒流行,死者十有八九。”《痘疹世医心法》也有同样的记载。这次疫情发生在当年初春,是令古人闻风丧胆的“痘疫”,即通常所说的“天花”。相比其他疫情的记载,没有指明集中爆发在哪一地,说明流行面很广。此时,南大吉已卸任绍兴知府回归乡土,致仕多年。在其所在的渭南,情况如何?《神医梦记》中说:“关中大疫而吾渭尤烈。鬱如也,淫如也。”即其所在的关中地区痘疫横行,而渭南地区更是凶猛之极,瘟疫蔓延之势,有如林木郁郁、淫雨霏霏,既强劲,且持续时间长。

面对如此境况,以个体存在的南大吉如何自救?先是防疫三部曲。

首先是“恐”。史家素有“明亡于天灾”之说,据邓拓的《中国救荒史》统计,终明一朝竟有各类灾害1011次,《明实录》有大疫记录50余次。历次大疫的死亡率都极高,而以当时之医学手段,一旦感染则凶多吉少。时而每次大疫来临,无不人人自危。这次关中痘疫来势依然凶猛,且烈度极大:“凡人十中九病,十病九不禄,溃如也,洶如也。”感染面:十有八九!病死率:十有八九!有如堤坝崩溃,洪水肆虐。如此凶疫,岂能不人心惶惶。

然后是“躲”。既然疫情来势汹汹,唯有避而远之。南大吉举家“僻居湭西之庄”,跑到陕西渭南湭河之西的乡下庄园里去了。據其弟南逢吉所作的《瑞泉先生纪年》记载,该年初春正好南大吉四子南軨出生,南大吉年四十八,算是老来得子。且在四十岁之前已有三子一女少年夭折(《哀三子并序》),这一子更显珍贵。因而即使僻居乡野,依然很是谨慎(“独加慎焉”)。

继而是“疏”。时间一久,免不了有所懈怠,而一疏忽就不得了:“闰二月戊午晨,予观鱼于沼上,乃冒疫毒弗知也。”一大早,跑到池子上去看鱼,没想到把自己暴露在病毒当中了。于是,不幸染上了:“比既暮始忳如也,恫如也。”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感觉胸闷,且有疼痛感。

此时,若南大吉依然留知绍兴府,本可无惧。因王阳明座下弟子中有一专治痘疹的专家:魏直,行医于吴越间,与南大吉多有交集。时人称魏直“治痘疹奇验”,其著有《博爱心鉴》一书,李时珍之《本草纲目》、缪希雍之《神农本草经疏》等医学名典涉及痘疹皆引其说。可惜,渭南离绍兴千里之遥,远水难解近渴,只能就近寻医。

于是,“神医”刘顺夫出场,开启了治疫五联剧。

一是“信”。刘大夫来了,一诊脉,发现“阴证阳脉”(《伤寒论》载:“阴病见阳脉者生,阳病见阴脉者死。”),说了第一个“勿惧”,让病人不要担心。但当夜服了药,还是不见好转,于是刘医生再来复诊,扔下一句话:“必九日汗始愈”,说了第二个“勿惧”,也就是说要等到第九天排出汗后就会开始痊愈。大夫轻描淡写,南大吉笃信不疑。其实,若按其同门魏直的医法,也是如此。如《博爱心鉴》中认为“痘疹本于气血,治痘者首当扶正抑邪”,治疗之法也是以温补为主,主张“固护气血”,不提倡以狼虎之药猛攻。

二是“疑”。到了第七天,南大吉在晨起鸡鸣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水池边,目迎大夫来家,突然家中老园丁一声大喊:“什么妖怪,从大门口直接逃到这池子下不见了!”(“何物乃妖,由宅大门遁此厓下。”)刘大夫听到叫声,赶紧跑过来,看到这像只黑狗一样的东西,突然越墙跑掉了。而南大吉梦一醒,居然刘大夫真的来了。这个怪梦,隐然是个凶兆,而自己的病又不好,这时南大吉的心情是:“然予已烦如也,懑如也。”也就是烦躁得很。家人一看这个情状不由得心忧,刘大夫依然很冷静:“侯当如是,勿惧。”这是送了第三个“勿惧”了。但这时不论是南大吉本人,还是家人,显然都有点不那么笃信这个只会说“勿惧”的“神医”了。

三是“诀”。到了第九天,汗虽然出了。但南大吉这天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见了“上帝”(“日入予复梦若登天者”)。尽管南大吉素以“豪旷不拘小节”著称(黄宗羲《明儒学案》),两个凶兆印证,也不由得心灰意冷,梦醒做绝命诗一首:“朝朝上帝去,夕暮驾鸾归。朱鹑扬彩旞,玄武树星旗。苍老元左导,白虎乃右随。仙童今归去,为我谢太仪。”俨然已是因恐慌绝望起了与人世间“诀别”之心了。这种情况把家人吓个半死,但是刘大夫淡定如故:“你们难道没听过秦穆公钧天之梦的典故吗,这是病好转的征兆,勿惧。”第四个“勿惧”出场。而南大吉已有“结脉”的现象——就是脉象不规律,有心律失常之相,再也不能被一句“勿惧”抚慰了。

四是“咎”。病一直拖到了三月,不仅“结脉”现象更加厉害,而且整天头昏目眩、昏昏沉沉(“瞀如也,沉如也”)。家人更加害怕了,甚至开始怪罪起刘大夫来。而刘大夫却“恬然微哂”,说:“不要伤心,等等就过去了,勿惧。”(“何伤,候且过矣。勿惧。”)抛出来第五个“勿惧”。其实,明朝因瘟疫频发,激发了诸多医典问世。仅痘疹一门,在南大吉时代就有魏直的《博爱心鉴》、汪机的《痘治理辨》、朱惠明(魏直弟子)的《痘疹传心录》等诸书刻印。兼之明朝医者久经考验,于治痘之法算是经验丰富。对于南大吉能够抗病月余而无绝症之相,刘大夫自是成竹在胸。此后南大吉还真是脉象回归正常,人也变得有精神了。

自此,南大吉的病情发展完全按照大夫的预测而来,一直到病愈,于是有了疫愈终结曲。

南大吉欣然作文赞曰:“夫医之道四:神、圣、工、巧,而神为至。盖医与鬼神合其凶吉者也,是故惟神斯可以言医。由今予梦观之,刘子之医庶几神与!”欢欢喜喜送了刘大夫一顶“神医”的高帽子。

南大吉抗疫,算是真正的“躬身入局”。其染疫之后的心路历程,几与每一个普通人无异。这对于今天我们这些正在经历疫情或者曾经染疫在身的人,未尝不生共情之感。叙之以启发,则莫过于此:一是防疫需“慎”,不能存有侥幸心理,觉得病不在己身,就可高高挂起;二是染疫当“镇”,不用恐慌,不要胡思乱想、妄加揣测,甚至自暴自弃、轻言放弃;三是疗疫应“信”,要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四是疫后有“定”,病有八九,好坏不一,有些非人力所能及,有些亦有不可控的意外。这几点,对于今日新冠疫情防控工作,尤其是处于疫情之中的每一个个体,当有所启悟。照录此事,就是为今日疫情提供一历史经历和经验也。

作者系浙江工业职业技术学院阳明实学研究院执行院长、副研究员,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绍兴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十三五”规划2020年度重点课题:“阳明实学思想在绍兴府的传承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35D02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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