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末日更冷
2020-08-12杨时旸
杨时旸
爱比死更冷,性与死接近,每一次高潮都是一次死亡与重生的VR体验、一次颅内世界的崩塌与重建。在万物被火山灰遮蔽之前,在一切将被埋葬之际,他们决定用肉身证明和回忆一切。这就是《火口的两人》所呈现的故事。它绝望却隽永,冷酷又深情。
更多的人对《火口的两人》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其中大段的裸露和肆意妄为的床戏,那些镜头如此真实,不加修饰,性成为了这个故事的脊骨,纲举目张打满全场。但导演荒井晴彦却似乎无意令人血脉贲张,肉身的一次次撞击没有使温度上行,却让冰凉大面积降临。
这故事从一开始就弥散着一股末日色彩,即便最初人们并不知道富士山将要喷发,尘封小岛。仔细想想,那末日感到底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自始至终,镜头就紧紧锁定男女主角两人,周遭一切静默如谜,人们像都被抽走,徒留世界躯壳。直子和贤治像世界上最后的人类,即便他们走在路上、坐在餐厅,周围也会有人,但那些人都像无关紧要的背景,为了衬出他们的孤独、亲密和疏离。
直子和贤治曾是恋人,分手后再无联系,多年后贤治回到故乡,偶遇即将结婚的直子,直子的未婚夫在外地未归,两人沉浸于旧日过往,用一次一次的性完成了对往日和未来的祭奠与怀恋。故事听起来像一个渣男渣女的狗血剧,但实际上它绝非如此。梗概消灭了细节,而这电影的妙处都藏在氛围里。它像一个巨大梦境,二人合谋钻入其中,本来约定在夢境终结之后回到现实,却发现现实已成更久的幻梦与更大的虚空。
直子和贤治的回忆从一本相册开始,那相册里都是他们曾经私密的留痕。他们开始复制年轻时的一切,一次又一次陷入疯癫,像世上再无其他事。这成为了他们的屏障和高墙,用以阻挡和隔绝世界来袭。他们拥抱着聊家常,好好吃一顿饭,直子偶然生病时贤治悉心地照料……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幢装修好的婚房里,只不过未婚夫却换了演员。这几乎成为一种家庭生活的角色扮演,续接完成了一桩意外中断的剧情,只不过他们知道剧终时没有团圆,又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那样烂俗的团圆,这过程已然足够,没有时间的磨损,没有日常的消耗。性在他们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谁又说得清。是爱的证据、起点、终点,或者干脆与爱无关?二人联手剔除了一切意义,只完成动作,凭借本能与诱惑,而这一切却自动生发出无尽的意义、最绝望的希望、最炽烈的冷……他们像脱缰野马,赴死般奔向彼此。所以,这电影达成了一桩不可能的悖反,充满色欲却无比纯情,镜头里满是肉身欢愉,却流泄出无尽悲伤。
影片中,其他有关的人都未曾真正出现过,只存在于他们的谈论中,或者在电话的另一头,或者在一个人的转述里,你甚至会怀疑,直子的那个未婚夫是否真的存在。她是否虚构了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打消贤治的顾虑,从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迷狂?这难道不更令人彻骨冷寒吗?我们到底怎样才能真正得到和拥有彼此,绝不让承诺成为重压,绝不让亲密成为捆绑?若真如此,依恋又将焉附?直子和贤治选择了一道相切线,若即若离的亲密,催生出不管不顾的肉欲,印证无需宣之于口的情愫。
他们都是悬而未决的人,面对悬而未决的世界,选择了几天悬而未决的生活,贪恋片刻,把那高潮几秒死死握成永恒。世界真的走到尽头,沉默的火山都要喷射,成为一桩宏大性事的隐喻,而末日是事后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