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事
2020-08-11刘维嘉
刘维嘉
早年间,通县县城有不少小酒馆,后来在人们的不经意间,这些小酒馆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前些日子观看电视连续剧《老酒馆》,让我想起过去的小酒馆,还有始终忘不了的那股醇厚劲道的酒香味。
记忆中的小酒馆
从前,通县县城的东大街、西大街、北大街和赵登禹大街临街面都有小酒馆。这些小酒馆没有显眼的招牌,面积不大,也不挂幌子,只是一个有年头的门脸,连最初的模样都快看不出来了。
东大街小酒馆屋子不大,门脸坐北朝南,通常摆放着五六张方桌和板凳,人多时,每桌可以挤下十来位。常来小酒馆喝酒的都是中老年爷们儿,熟人多,谁也不嫌谁,人多了就挤一挤,凑在一起喝。也有的是躲在角落自个儿喝的,想必是一位有心事的人。
小酒馆的柜台里摆着几个酒坛子,上面是用红布包裹的盖子。酒坛子旁边白色方形搪瓷盘子里放着卖酒用的酒提子,是用毛竹或白铁做的,容量有一两、二两的,还有更大的。我在通县五金厂上班的那些年,厂生产股曾经让我们用白铁片给人做过大小不等的酒提子。
二锅头是当年通州人最爱喝的酒,通州曾经有三大怪的说法——二锅头、金杯烟、毛鸡蛋。那时候的二锅头卖1.7元1瓶,没有散装的,有顾客来买,售货员打开酒瓶盖子,用量杯量酒卖,绝不会缺斤少两的。酒没卖完,盖上瓶盖子,放到玻璃柜台里面等着下次卖。
小酒馆卖散酒,谁也不敢缺斤短两或弄虚作假破了老规矩。卖酒的人都明白,要是那样往后就歇菜了。
小酒馆只卖酒、凉菜和熟食,不卖炒菜。下酒菜有肉皮冻、煮花生、煮黄豆、开花豆、炸河虾、炸排叉、素丸子,还有蒜肠、粉肠、酱牛肉、酱猪蹄、猪头肉、拍黄瓜等。玻璃柜台内的夹层上,摆放着不带过滤嘴的香山牌、绿叶牌、八达岭牌、大前门牌、恒大牌香烟,也有烟丝、卷烟纸、火柴和打火机,还有通县火石厂生产的彩色打火石。靠墙的地方有一两个笸箩,里面放着烧饼和火烧,虽说笸箩盖着白色布盖帘,可并没有挡住烧饼和火烧飘出馋人的香味。
老酒馆
2012年旅行时的旧照
小酒馆附近常有人来买下酒菜,服务员用马粪纸包装,然后用柜台上面挂的一卷黄纸绳捆牢,再打个十字花缠起来,上面还要打个结,拉出一截绳子,再打一个结,顾客就可以拎着那一段纸绳子把酒菜拎回家了。也有来买烧饼和火烧的,同样用马粪纸包装。那时没有塑料包装,商场、副食店、小酒馆包装用的都是马粪纸和纸绳,不会对环境有什么“祸害”。
您要问了,马粪纸是马粪做的吧?瞧,您这就是误解了,马粪纸是用稻草和麦秸等做原料造的黄色包装纸,加工比较粗糙,颜色比较黄,人们才习惯叫它马粪纸。
从秋末冬初开始,小酒馆生上煤球炉子,取暖、烧开水都用它。服务员每天早晨擞炉子添煤,晚上封火,屋里总是暖乎乎的。喝酒的来了,服务员就把铁丝做的籠子放在炉子上,上面码上馒头,接长不短翻个儿,馒头被烤得焦黄喷香,看着就馋人。
我爷爷和我的舅爷、京剧表演艺术家谭世英先生来通县的时候,也喜欢去小酒馆喝两盅,最爱喝的就是二锅头了。
很多人都说,到小酒馆喝酒的喝来喝去,还是喜欢便宜、好喝、味儿正的二锅头。
行家则说,真正的二锅头酒必须用纯高粱酿造蒸馏,才有二锅头的老味儿。
悠久的酿酒史
通州的小酒馆和别的地方的小酒馆不一样,源于通州酿酒历史悠久,小酒馆卖的散酒都是本地酿造的。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古代运河是京城粮道,南方大批优质粮食经“漕运”囤积在通州,然后再分批运往北京。到了明代初年,随着大运东仓、大运南仓、大运西仓、大运中仓在县城南部的建立,经由京杭大运河从南方各省运来的粮食等物资,除了转运京城等地,大部分储存在通州。特别是粮食,难免有因仓房漏雨而发酵的,发酵的粮食是酿酒的好原料,因此出现了多家酿酒作坊,酿酒业十分发达,究竟是谁第一个酿酒的已经无从查起。通州不少地名都和酿酒有关,城内的中仓街道一带曾经有大烧酒胡同、中烧酒胡同、小烧酒胡同。我家曾住在回民胡同西部,距离这些胡同不远,我经常去住在这些胡同的小学老师和同学家里串门。后来,这些胡同都在20世纪90年代拆迁盖了楼房。在张家湾镇还有个烧酒巷村,我在通州区残联工作的时候,曾经陪同区委、区政府领导到这个村慰问残疾人困难户。
通州的造酒文化可追溯到金天德三年(公元1151年)。据《通县志》记载:“通县酿酒业历史悠久。金代‘金澜酒‘醉流霞‘竹叶青等名酒享誉中都,元、明、清时期通州城及西集、张家湾、牛堡屯、马驹桥诸古镇都有酿酒烧锅。以大曲、高粱为原料生产白酒,行销县内和京城各地。”到了明清两代,通州的酒业形成了很大规模,曾为皇宫酿制宫廷御酒,酿酒历史迄今已经有868年。烧锅是酿酒作坊的别称,足以证明通州酿酒之盛。
史料表明,通州西集、张家湾、牛堡屯、马驹桥、永乐店、大杜社等古镇和中仓地区都有酿酒的历史记载。
传说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来到通州鱼市口,瞅见两旁街市繁华,店铺林立,有烧锅、饭馆、布店、当铺、杂货店等,这才有了大学士刘墉(刘罗锅)与和珅巧斗智,与乾隆爷巧对对联,南北通州和东西当铺的绝妙对联一直流传至今。据说打那以后,刘墉经常派人来通州打酒。
通州距离京城20多公里路,从前有水路和旱路相连,京城的人来喝酒、打酒还是很方便的。据说,也有卖酒的挣着钱了就去京城开了小酒馆。
酒和生活一样,越品越有滋味 摄影 大琦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通州的几家著名烧锅合并成立了通县酒厂,先后生产“向阳牌”二锅头、“通州牌”二锅头、通州老窖、通州佳酿等品牌的酒。1975年又成立了国营北京市通县永乐店酿酒厂,先后生产“京乐牌”二锅头、纯酿曲酒、“华乐牌”啤酒等品牌的酒。在《通州民俗》一书中有“北京酒虫”陈学增写的《烧锅与通州酒史》,其中写了二锅头酒的工艺流程,有这样的文字:二锅头酒的根在通州无疑。
几年前,曾经和朋友到张家湾镇“北京酒虫”陈学增家串门,刚进他家住的村口,就闻到了酒糟的香气。在他的家里,他向我们详细介绍了酿酒过程和他家祖孙三代酿酒的经历,在他的指导下,几个朋友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酿酒。他说:“酒是粮食精,没有粮食无从谈酒。”陈学增带着友人去酒窖参观的时候,我因行动不便,就在当院和陈学增的老父亲聊了起来,他向我说起当年在通州等地酒厂工作的经历,还介绍了什么是勾兑酒和如何分辨真酒假酒。听了他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酒的背后是人们的智慧、勤劳和真诚。那天中午,我们喝的就是刚酿出的酒,味道还真的与众不同。
1988年秋天,我去牛堡屯镇看一个在通县酒厂工作的哥们儿,路过通县酒厂大门口的时候,酒糟的香味扑面而来。在他的家里,大嫂炒了几个菜,哥们儿拿出净馏酒,说是喝了不上头。果然,很少喝酒的我喝了两八钱杯,头也没晕,也没醉。我们边喝边聊,他说市面上有的酒掺了香精香料,喝了一准上头。临走的时候,他让我带上一塑料壶净馏酒回家慢慢喝。
酒盅里装着的是劳动者的喜怒哀乐 摄影 大琦
喝酒人喝的是滋味儿
常来小酒馆喝酒的,有工厂工人、商店售货员、蹬三轮的,还有住在附近的爷们儿,都是熟脸半熟脸。他们去小酒馆里喝酒,图的是那儿有喝酒的气氛,人们在小酒馆喝酒,能让心里的郁闷和喜悦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
小酒馆人最多的时候是每月的15号,工厂开支了,来喝酒的人就比平常多。那时候东西便宜,酒是8分錢一两的纯粮食酒,香味纯正。他们的酒菜也简单,有的点上两盘凉菜,来二两酒慢慢喝,酒后再来两个火烧或烧饼,三四毛钱酒足饭饱。
家里人口多、负担重的,喝酒就惨了点。有的自己带着1分钱1块的水果糖或者3分钱两块的牛奶糖,也有的带着一块大盐粒,他们喝一口酒,就把糖或大盐粒放在嘴边用舌头舔舔,再接着喝。
见过一喝酒的主儿,他带着一颗铁钉子,喝酒的时候,用手指捏着钉子放进嘴里嘬一嘬,这样重复着慢慢喝。据说,喝酒用的铁钉晚上要在碗里用开水把几个大盐粒融化,把钉子放进去泡一宿,早晨起来把钉子再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晾干,上班的时候放进专用小布兜里带在身上,喝酒就用它了。
我爷爷家住在永定门外,距离我爷爷家不远处住着一个老人,人们都称呼他八爷。八爷就一个人,他家门口有棵大槐树,夏天,八爷常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乘凉,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和茶缸子。我经常和发小去大树下听八爷讲故事。八爷好喝酒,距离他家不远有副食店和小酒馆,想喝酒的时候,就拿出几毛钱,递过茶缸子,让围在他身旁的孩子帮着打酒,买便宜的北京粉肠或7分钱1个的兔头这些熟食。后来听一个发小说,有一次,一个淘气的孩子没有到小酒馆给八爷打酒,而是跑到家里,从行医的爷爷那里偷偷倒了点酒精,兑上凉白开水,八爷喝了以后,从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我曾经在丽江市东河茶马古镇一家小酒馆看到这样的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不难看出,丽江也好,通州也罢,小酒馆是生活在底层的劳动者最喜欢的地儿,酒盅里盛着他们的辛劳和喜怒哀乐,还有德行。
现如今,小酒馆连同它的名字已经淡出我们的视线,对于已过花甲之年的老通州人来说,小酒馆的记忆也日渐淡化,虽说小酒馆的味道已成往事的收藏,但仍然是越品越有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