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边的康斯坦察：破败而迷人

叶克飞

黑海。

海灘并不仅仅属于游客。

爬了140级台阶，气喘吁吁走上玛哈穆迪清真寺的50米宣礼塔，罗马尼亚最古老城市、黑海第一大港口康斯坦察展现在眼前。

宣礼塔顶端的宝盖形状十分别致，平时可以遮风挡雨，眼下则挡住了黑海畔的炽烈阳光，无需手搭凉棚，就能望向远方。

一侧是康斯坦察老城，宏伟的国家历史与考古博物馆占据着天际线，更远处是几十年前兴建的新城，一排排旧时赫鲁晓夫式建筑构成了居民区;另一侧是一望无际的湛蓝黑海，一排排游艇停放于堤坝边，不远处的康斯坦察港桅杆林立。

康斯坦察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扼守黑海，距博斯普鲁斯海峡仅300多公里，经博斯普鲁斯海峡便可进入地中海。此外，它距离位于罗马尼亚苏利纳的多瑙河入海口也只有200多公里，港口通过运河与多瑙河相接。

既是海港又是河港的便利条件，让康斯坦察成为文化交汇之地，不同种族在此聚居，玛哈穆迪清真寺便是见证。1910年，罗马尼亚国王卡洛尔一世为聚居于此的五万名穆斯林兴建了这座清真寺，既有罗马尼亚建筑风格，又融合了拜占庭元素，在欧洲极为少见。

在多元化的康斯坦察，穆斯林元素可不止这一处。不远处的奥维蒂斯广场上，国家历史与考古博物馆就是一栋各种风格融合的建筑，既有罗马柱和拱廊，又有与清真寺一般无二的塔楼，还有巴洛克式山墙和巴尔干地区的气窗。它的内部更有意思，大厅是典型的欧式，楼梯上的拱形天花却是穆斯林风格的图案。

市政厅附近有一排十分破旧的赫鲁晓夫式建筑。它由七八栋单元楼组成，就像中国80年代前的老宿舍。楼前空地上散落着一块块石碑，都是古罗马时代遗迹，撑起一座露天博物馆。

这样的露天博物馆在康斯坦察并不少见。几百米开外，双塔楼的圣彼得与圣保罗大教堂面向大海，洋葱头朴实无华。在它与黑海之间，是一片断壁残垣，那是古罗马时代的碉堡废墟，也是一座露天博物馆，散落的石构件还可以充当长椅，供人晒太阳。

一条步行大道横贯广场而过，一端途经玛哈穆迪清真寺，直抵海岸，另一端则通往老城入口。只是，不少建筑颇为破败，夹杂在一片光鲜亮丽之间显得有些突兀。

其实，以康斯坦察的地理位置，本不该如此。作为黑海最大港口、欧洲第四大港，它是当之无愧的欧洲东大门，是连接欧亚的纽带，面朝亚洲市场，背靠欧洲老牌工业区，大可坐享全球化时代的经济红利。

但可惜的是，罗马尼亚已蹉跎数十年。如今的它人均GDP勉强超过1.2万美元，排名世界第55位至60位之间，看似不低，但在欧盟排名倒数，而且GDP的相当比例由对外输出劳工贡献。

经济发展缓慢，自然没有闲钱维护古建筑，老城里随处可见的破败述说着这无奈。最可惜的当属静静立于黑海边的康斯坦察赌场，这是一栋绝美的新艺术风格建筑，却从1990年荒废至今。

这一天或许是好日子，一路上见到好几场婚礼。新人和宾客们从不同的教堂里走出来，在黑海边的一个个凉亭里休憩、拍照。康斯坦察赌场是绝好的背景，据说连周边城市的人都会来这里拍婚纱照。

这座赌场由知名建筑师设计，完工于1910年。那正是欧洲文明的巅峰时期，人们迷醉在现代文明中，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两次世界大战会让昨日世界一去不返。

康斯坦察赌场的外观呈对称结构，两侧的巨大拱窗会为内部带来极佳的采光。正门有宽阔拱廊，拱廊上方的开阔平台既可观景，也可用于演讲。巨大花窗旁有繁复雕刻，正是新艺术风格最擅长的天马行空。从远处看，整座建筑宛若一座海边神殿。

当年赌场刚刚诞生，就被称作“罗马尼亚的蒙特卡洛”，红极一时。1914年，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亲族曾造访罗马尼亚，罗马尼亚国王卡洛尔一世在赌场举办了盛大的皇家宴会。卡洛尔一世本想为儿子联姻，但未如愿。风流很快雨打风吹去，那年10月，卡洛尔一世辞世，三年后的1917年，二月革命爆发，沙皇统治终结。之后的赌场，又见证了惨烈的“二战”，还有冷战时期的风云变幻。

1990年罗马尼亚经济陷入最低谷，赌场关闭至今。三十年未经维护，外墙大片脱落，玻璃破损，海鸥飞出飞入，巨大花窗的拱形雕花窗棂也成了它们排排坐的地方。

不过，康斯坦察正在逐步恢复活力。

让这座古老城市迸发活力的是音乐。午休时光后，阳光不再猛烈，人们成群结队冒了出来，从四面八方涌向奥维蒂斯广场。每条道路上都挤满了人，大多手持写有“CT”字样的小旗子。

一脸笑容的志愿者拦住我们，给我们每人手上塞了一把小旗子，告诉我们“CT”就是康斯坦察的简称。广场一侧已搭起舞台，人们或站或坐，观看乐队的演出。

站在奥维蒂斯的雕像下望向舞台，与之并排的正是那排破旧的赫鲁晓夫式建筑。城市的活力与破败就这样并存，迥异于我在欧洲其他城市倾听街头音乐的感受，却也因此而迷人。

同样在午后变得无比热闹的还有海滩。康斯坦察有大片条件优越的海滩，也因此成为黑海沿岸最著名的度假胜地之一。海滩上，高矮胖瘦的男女老少齐刷刷沐浴在不再炽热但依旧温暖的阳光中。在他们背后，是一间间沿山坡而建、坐拥海景客房与亲海餐厅的酒店，它们是康斯坦察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

已荒废30年的赌场。

海边婚礼。

但这片海滩不仅属于游客，更属于康斯坦察人。黄昏时，一栋栋老式居民楼之间总可见到一家老少穿着短裤拿着游泳圈出门。没错，他们不在听音乐的路上，就在去海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