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深入觅酒香
2020-08-10舒晋瑜
舒晋瑜
一位身高八尺的壮士,身披铠甲,手搬巨石,要砌出一段城墙,来防御敌寇。还未完工,忽而想起未留城门,挡了百姓去路,复又一重重挪移,不料脚下趔趄,石头坠落脚面。
这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壮士并非演绎,而是喝醉酒的父亲。一石惊醒梦中人,父亲这下看清,“城墙”只是他堆砌的一段“酒事”。
父亲的故事很多,但他记得最多的是儿女的趣事。比如在我刚够得着餐桌的时候,已经可以豪迈地说:“干了这一杯!”
是小杯,装的却是53°白酒。
18岁之前不能饮酒?父亲的字典里没有这条家规。所以,床头贴满的公式背不过要挨打,做错事情必受惩罚,家教虽严,但父亲准许我们喝一点白酒,舒筋活络,解忧解乏。喝了酒的父亲温和慈祥,幽默风趣,“含饴弄孙”在父亲这里可以置换为“含酒”。在我的印象中,有了酒,家是另一番氛围。老家的八叔辗转到山西探望父亲时,就着并不丰盛的小菜,两人可以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那是喝不完的酒,更是叙不尽的情。
进馆子喝了尽善的酒,到戏场看看黄芽韭。家里的(妻子)丟在大门口,不能误了《破洪州》。
这一民国的民谚中,“黄芽韭”指的是晋中一带有名的晋剧演员郝斗明,“尽善”取自李闯王路过杏花村时喝了汾酒,誉为“尽善尽美”,尽善后成村名。此民谚放之四海皆准,万变不离其宗。其宗,自指汾酒。《噶礼毒母案》有载“晋之人长于商,车辙马迹遍天下,齐鲁秦晋燕赵诸大市,执商市牛耳者咸晋人”,汾酒是白酒之庭祖毋庸置疑,只是《破洪州》在父亲就要换作京剧《回荆州》。
总之,喝汾酒,听京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父亲最大的人生享受。父亲好酒,只喝高度酒,最好一口干掉才过瘾。这也是他的性格,做事干脆豁达,为人豪爽仗义。在我们的心目中,高大威猛的父亲是一座伟岸的山,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山石不会永远坚牢,甚至在某一天有可能颓然倒下。
我永远不会忘记,听到父亲癌症晚期时的悲痛。得知父亲患糖尿病时,我已忍不住伤心落泪。癌症来了,糖尿病都不算病了,我竟忍住了眼泪。手术、治疗、复发、再手术……三年四次手术,坚强的父亲挺过来了。
用药,并改善一切不良生活习惯,父亲戒了酒。戒酒不止为自己,更是为了儿女,他担心一次次住院会牵扯儿女的精力,会拖垮我们的身体。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陪父亲小酌,共享清醇之美。
那年7月,有机会来到吕梁。重回山西,在熟悉的景色中穿行,在弥漫着酒香的空气中贪婪地深呼吸,回忆不禁涌上心头。和汾酒结缘那么久,从小时候的品尝到深入汾酒腹地,中间竟隔了三十年。
阳光像流水一样迸出,绿色泼洒在大地上,野草在酷热中昏睡。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令人愉悦。
未及走进汾酒老作坊,已全然陶醉了,更不用说还有65°的老汾酒沁人心脾,发出令人无法抵抗的召唤。
门脸上的“宝泉”裹在午后的阳光里,古色古香,却迸发出蓬勃的生气。这里可以触摸到汾酒几千年的脉搏,这脉搏充满活力,令人觉得血脉贲张。
《北齐书》十一卷记载:“帝在晋阳(今太原),手敕之曰: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证明早在公元564年以前,汾酒就大有名气。汾酒有属于它的故事,这故事隐藏在村子里矗立的作坊,也可能隐藏在某个不起眼的瓦罐里。
我想,要是父亲一起来就好了,他会对汾酒博物馆的宝藏兴致盎然,也会对汾酒“曲必得其时,器必得其洁……”的制作秘诀如数家珍,更会唤醒“日落不知晚,醒后马驮回”的美妙体验。
在这里,有着太多的意外收获。以为对酒多少有一些了解,来到汾酒,才知道自己的无知。它的前世今生、它的源流演变、它的典故趣闻都让我大开眼界。
《周礼·天官·酒正》记载:“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以酒祭祀上天,对话自然,所以一个“清”字,使汾酒占据了中国酒文化的最高境界。
难怪自古以来那么多文人墨客对汾酒不吝赞美,而公元825年杜牧一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更成为中国酒文化历史长河中最具代表性的不朽名句。乾隆盛世“南袁北纪”中的袁枚,虽“余性不近酒”,却在《随园食单》中列出11项名酒,其中有两种白酒,认为汾酒最佳:“既吃烧酒,以狠为佳。汾酒乃烧酒之至狠者……汾酒之下,山东膏梁烧次之。”
“汾”者,大也。低调内敛的汾酒人,这次当仁不让地打造“大清香”的概念。汾酒的香,在于它的定力,长时间的发酵既可产生多量酒精,又可增加芳香。汾酒的香,在于它的传承,汾酒采用传统的酿造法,将原料蒸过两次才将酒糟废弃。汾酒的香,在于它的沉淀,最初流出的酒头,回到缸内再发酵,这一“回茬”促进了缸内物质的变化,增加了出酒率和香味,所以,汾酒色香味俱佳、清澈透明、清香醇厚。汾酒数代酿酒大师提炼总结出的十大工艺传世秘诀,首句即是“人必得其精”,从原料、器具到分寸把握,道理通透,实则暗藏奥妙。酿酒与做人,岂不同理?这难道不也是中国传统酒文化的精髓吗?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汾酒之大,“大”在处处皆学问。汾酒集团的发展如此迅猛又这么扎实,除了集团领导管理有方,更离不开成千上万的汾酒人。随意攀谈,发现身边四位小伙伴都是90后年轻人,其中两位是汾二代,两位是汾三代。其中有位叫文东的,78岁的爷爷王会录早在1960年进厂,从大解放到小轿车,几十年没出过一次事故。他把两个儿子和长孙都送进了酒厂。老人文化程度并不高,他对儿孙的教诲也很朴素,就是少说话多干事,不要拿公家的任何东西。
这不也是父亲常教导我的吗?原来,做汾酒和喝汾酒的,一脉相承。
是的,我出生的霍州,即是汾河流经的一座县城。
文东陕西长安大学毕业后,即便有留校读研的机会,也有更好的单位抛来橄榄枝,他都毫不动心。文东说,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去实现自我人生价值,无比幸福。
这种感恩,是年轻一代汾酒人的普遍心理。在全国,山西人均收入算不得高,但在汾酒,幸福指数却很高。因为这里自成祥和安乐的世界,教育医疗悠闲娱乐以及生老病死全在其中。
所谓中国酒魂,汾酒之“魂”有多种含义,但其中之一,大约是因有一种朴素务实的风骨,这也是支撑它走得更为长远的精神力量。更何况,今天的汾酒,无论其纯净口感还是可与各种饮料自由勾调的特性,都决定了它适宜并且能够引领时尚化的饮用方式,以及与国际接轨的趋向。
明知道父亲不能喝酒了,仍习惯性地,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品种中,找了两瓶老字号的汾酒和竹叶青,包装似曾相识,只是被赋予了更多的现代气息。
我知道父亲一定会爱不释手。
责任编辑:崔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