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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的初春

2020-08-10李新立

四川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盆花消毒液小城

李新立

室外的阳光比平时要妩媚一些,让人觉得它们有种要透进来的迫切。

这时候,人们还在过年,而我家却没有菜吃了。按照往年,正月初一超市还在营业,完全不必要在年前购置更多的蔬菜,需要的时候,再出去购买便是。而今年的春节,一直到正月初三,街道上还难得见到人。临街的店面全部关闭着,一些年前贴好的春联,在含有沙尘的大风撞击下撕裂、脱落,样子怪异。平日在大街上成群结队的流浪狗也不知去向。

但上苍总怀悲悯,她封上一道门,也会在别处留下一道缝。

超市里弥漫着酒精消毒液的气味,不过十多个人,都戴了口罩,互相躲着。他们先后到消毒液的货柜前,拿了不少消毒液、洗手液,放到了购物车里。偶尔有人朝我看上一眼,我怀疑他是位熟人,因为戴着口罩,大家都不好相认,也不相认。许多货柜上的商品都是年前摆放上去的,尤其是蔬菜,现在没有谁去嫌弃新鲜不新鲜了。

口罩里面像浇了水一样湿漉漉的。我逃也似地往家里走去。我知道,这段时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最好老老实实宅着。我应该做到了吧,是的,并且还重复著几件令人头疼的事。这些事异常芜杂,即便是疫情结束,它们似乎不会有结果。

在手机上看各类消息,忙着为微信圈里的链接和图片点赞,给手机不断充电,忽然也喜欢上了看电视,特别是长达五六十集的电视剧。

无休止地吵架。内容有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翻来覆去,日复一日。我大半生没有安顿好自己,也不能安顿好家人,以前生活基础薄弱,现在更缺少规划。一事无成的我,明白多年的努力没有一丝收成且没有任何意义。在近些年的奔波中,妻子和我一样老去,孩子突然长大,所有的美好,只存在于我虚无的幻想和苍白的辩解中。

面对窘迫,也更明白,我的能力和可利用的资源比贵金属还要稀缺。

这种情形下,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也让我有了一些陌生感。许多物品顺手一放,而在需要时却又找不见了。这主要来自物品的破旧和零乱。二十多年前添置的家具几乎没有更新过一件,一些家具摇摇欲坠,比如书柜,一旦拉开就会有倒塌的可能,比如衣柜,连接的构件都失去了应有的弹力,沙发的填充物从破了皮的地方挤了出来,老式电视机的画幅上蹿下跳,电脑经常黑屏。竟然,一家人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心乱如麻的我多次强烈萌生走出去在某个地方待上几个小时的念头,但不可以,仿佛病毒在远处盯着。因此,不管内心多么纠结,我还得听话。从正月初二开始,所在社区已经开展防疫工作了。

首先是广播声。它在循环播放各种防疫通告和防疫知识,出门戴口罩,回家勤洗手,没事少出门,坚决不聚集;不走亲访友,有外来人员须报告和登记。起初,我不确定这声音从何而来,挂在电杆上的广播匣子已经消失十多年了吧。但去超市路上听到广播,也才知道电线杆子上还多出了一个小方盒子。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正月初四,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又听见许多人在院子里说话。我趴在窗台上看了几眼,社区管理人员和门卫闭上了大门,贴了防疫办法、通告,然后摆了桌椅,禁止本院和其他地方居民随便出入,形势紧张。对了,正月初三那天进入超市时,我就很配合地测量过体温、登记过个人信息。回来的路上,见一家药店的门开着,隔着门问店员有没有口罩,她说腊月二十三四就脱销了。

小城的疫情防控持续推进。院子里的管理员两次敲打我家的房门,问家里都有哪些成员,有没有外来人员?有一次还通知我们要拿户口簿到门卫去登记。正月十六,又到门卫那里领回了盖有红色印章的住户出入证。院子里来过几次消毒车,工作人员背着喷雾器在楼道喷洒,84消毒液的气味从封闭不严的门里钻了进来,房间里都能闻到。尽管这气味有些难闻,但还是觉得,这是春季该有的气息。

专家说,疫情结束的日子尚有些遥远,大家的心便像在瑟瑟瑟发抖的冬天里期盼风和日丽的春天一样。正月二十三,是我老家认为春节真正结束的日子,奇怪的是,我家真的没几斤面粉了,洋芋、食用油也没有了。我小跑步到了西城区菜市场。

市场的人不多,许多店铺还没有做好开张的准备,我用六十元买下了四十斤洋芋,四十元买下了一捆大葱,便宜得像占了便宜似的。联系了一袋面粉,送货车不能进入院子,就扔在门外的台阶上,我费了些力气才挪到了肩膀上,爬上四楼已经气喘吁吁,腿脚发软。进入家门,本打算轻轻把面粉从肩膀上放下来,没承想狠狠地顿在了地板上,面粉便从编织袋的细小缝隙里挤了出来,像雾似地弥漫。又老去一岁,不服不行。

有了吃的,好像拥有了世界上最多的财富,内心再次踏实了许多。

坐下来,又翻看微信,看到最多的应该是一些关于小城的图片:年前,街道打扮得五彩缤纷,虽然俗气却也是春节应有的氛围。人们在灯光中、彩树下拍照,做着各种陶醉、矫情姿势;正月里,至少在正月初六前,这些色彩虽然还继续存在着,不过,它们也承受着它们不会知道、不可理解的孤独。大约进入正月初七也就是收假上班的日子,这些美丽而俗气的色彩似乎已然成为一种资源浪费,便被关掉了。夜晚昏暗的路灯,又成为人们生活中习惯的景象。

很多次,我忍不住要去阳台上看看外面,让目光散步。也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待在家里。南楼,时常有人把头从窗口伸出来,黑夜的灯从屋内升腾而起时,那人的头便一片模糊。北楼,几位老人除了打理栽种在盆里等待开花的植物,顺便会打开窗户吊下一只瓶子等待送奶人灌满牛奶,有时会搬一把椅子坐下,盯着窗外不知道看什么。大家都知道亲戚朋友不会来串门,儿女、孙子们也不会光顾。一次,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吵了起来,原来,在“人动车不动”的要求下,有人因为要驾车出去,和管理员发生了冲突。这时,我看到北边的窗户上一下子伸出了许多脑袋。

竟然有这么多人自我隔离在家,而且,大家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热闹了!

是啊,该到看热闹的时节了。这个时候,我会想起来自大自然的讯息。

街道,这几年不断在拓宽、美化,这给了外地绿植迁移小城的许多机会,也给小城人民增添了对小城的新鲜感。原来高大、松散的柳树、杨树,尽管没有完全被淘汰,但都集中到了地势较高并且宽阔的公园、广场,街道上更多的被低矮的松柏、杏叶李、连翘、木槿、樱花等树种占据。去年的这个时候,一些蓄了花苞的树种,叶子的颜色发生了人人都能看到的变化,就像病恹恹的患者遇到了良医,起死回生的春风使他们的脸色活泛起来。低处的、避风的地方,尤其是公园里,小草发芽,小花探头,羞涩得不懂人间世事。

果然,小城划入疫情低风险区后,闷了一个多月的人们有了急迫上街的理由。从微信图片里看到,街道上的树木和景观绿化带开始探头发芽,配置的图片文字大同小异,“欠春天一个拥抱”“在春天里等着你”等。不乏有人也萌发了往年春天的习惯,爬上附近的山坡寻找想要的期许——苦菜芽、苜蓿芽,大自然的美味,我的最爱。

最初从图片上看到的苜蓿芽,装在塑料袋里,胖大、干净、翠绿。我便怀疑,这东西极有可能来自温棚,缺少了山野的气象。于是,我想念起六盘山下的老家来——迫近春风,不经意间,苜蓿芽就真的蹿出了地面,喧嚣声在裹有黄土的春风里奔跑,这时节,山野里的桃花也应该开放,纱一样漫山遍野弥漫。

而我的心思并没有放到一口野菜上。正月间,省外陆陆续续复工复产的消息不断从网络挤进现实生活,身边的朋友、亲戚坐上了政府提供的劳务输出专车,去了广州、成都、新疆、银川,这说明国内疫情形势好转,恢复经济和抗疫一样重要。

农历二月初,市内复工的消息也从各个平台中传来,这让我兴奋,也更心急如焚。2012年下岗失业至今八年间,我一直东奔西跑,为了养家糊口不计任何得失。眼下,居家五十多天,差不多坐吃山空,我不能不关注所在的公司几时复工——网上得知,一些小公司经不住时间的拖磨,更经不住管控的要求,都关停或解散了。

我很担心自己再次失业。

骗子似乎永远没有停下行使角色的脚步。这个时段里,网传有人因购买防护所需的口罩、消毒液而上当,就连复产招工也会人发布虚假信息,引诱需要工作者花费钱财。我不能闲待在家里,想利用还未复工的时间去挣点零花钱添补生活所需。这点小心思,害得我差点也陷入本地人编造的骗局中。

我决定出趟门,到公司瞧瞧情况。

一个人占着两个人的座位,班车内照样是消毒水的气味。一路上没有人聊天说话,一百多公里路程,三分之二的人睡着了,有人还打着呼噜,有人还在梦中咳嗽。我没有睡,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高速路上的车辆不多,收费站畅通无阻,数十天前设立的多个防疫检查点撤销了。一半多路程中,公路两边的景致没有想象中的活泛,一直过完三个隧道,我才看清了崆峒山的颜色,除了松柏,成片成片的山桃树精神了起来,如果季节不负桃树,应该在农历三月三前后就开始绽放了,尽管不会是满树繁花,但一呼百应的效果十分神奇,过不了几天,崆峒山的桃花就会洒满沟壑。

我突然很在意春天的花。事实上,这次出门极像是散心。

年前放假时,通知说正月初六上班,换洗的衣服基本没有带回,而摆放在桌上的两盆花估计已经干涸死了。也不知道附近广场的花儿开放了没有。

测量体温、登记信息,能闻到大楼内弥漫的酒精气味。拐弯抹角进入房间,刚看到的景象比我想象的更加糟糕。开门的一瞬,我看到桌上空荡荡的,似乎压根儿就不存在所谓的两盆花。走到桌子旁边,终于看到它们跌落在桌子下面、电脑主机一侧,所幸它们巴掌大的叶子还是绿色的。我像提一把干柴一样把它们提起来,这才明白它们是因根部失水而头重脚轻,才倒在了地上。抢救!我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放回花盆,连同花盆儿坐到一只大盆里,差不多注入了半桶水,才停下手,著手整理室内其他东西。

这两盆花是三年前从百里之外的一个地方带回来的,其他同行者带回的,都没有挺过这个冬天。我觉得幸运,因此,心里也对这两盆花赋予了不同的寓意。第二天上午,第一缕阳光透进房间时,我看到这两盆花扛过了危险期,竟然从奄奄一息中缓了过来,蜷起来的叶子有了舒展的迹象,苦苦支撑的茎秆渐渐挺直。

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转了起来。

没有探听到复工的确切消息。回家等出租车的间隙,就那么一个回头,看到广场上的樱花、迷荚染红了枝条。昨天怎么没有发现呢?

种种迹象带给我许多意外的惊喜,我想我必须得重新开始。

责任编辑 杨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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