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之年
2020-08-10熊曼
熊曼
去盘石桥村
最好是春天
最好步行去那里
沿途的花都开了
黄色、紫色和绿色的光在田野蔓延
一个小女孩跨坐在父亲肩头
消失在田野深处
灌木丛依然茂盛
依然会在秋天
奉上毛茸茸的野果
但已无人采摘
几栋白色的房子在路边
大门紧闭或半掩着
如果天气清明
可以嗅到院墙上探出的
几株桃花的香气
再往前走会遇到一片青山
我的亲人长眠在那里
我偶尔会想起他们
想起他们生活过的盘石桥村
我指给你看的
都是那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
清白但无用之物
却散发着令人牵挂的魔力
我记得这样的时刻
你的手绕过我的腋下来到背后
轻轻地拍打几下
你的胸口抵着我的
坚硬抵着柔软
山峰顿时倾斜
内部有气流和旋风涌动
我们挥挥手走向人群
像两只蚂蚁回到蚁阵
飞机呼啸着
奔向未知
我们的身体越来越远
但我们的心像两片水洼
湿润而盛满光泽
清淡之年
一颗委屈的牙槽
在我体内开出了恶之花
旋转舌头时我能感觉到
它日渐膨胀的形体
和攻城略地时的快感
我看不见它
但它以疼痛的方式
反复提醒我它的在
并告诫人生至此
已进入清淡之年
宜进食清淡之物
并早睡早起
戒除和某个人的午夜电波
它说渴望爱的情绪
是一种病毒
暂时无解
但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它还说了什么
都被我一一打断
我还不想那么快缴械投降
并進入乏味之年
烧开的水需要放一放
烧开的水需要放一放
才能喝下去
烟花升到空中需要等一会儿
才能听到炸裂声
七年前的小树林里
我对他说分手吧
夜色一点点漫过来
星光开始黯淡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
他木讷但不至于愚笨
不会说优美的话
但有一颗清澈的心
年幼的我看不到
年幼的我习惯将目光放出去打量
但不懂得收回来看看自己
多年后面对着相似的场景
我一遍遍默念着
放一放——放一放吧
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是说给无常听
梦
大厦将倾的前夕
时间定格在公元1728年
男人们出入勾栏瓦肆
沉迷于下坠的快感
女人们守着旧规矩度日
更多的心思
用来对付同类
必须有人提前离开
像一朵陈年的雪花
只配供人凭吊
必须有人攀附,构陷,把池水搅浑
并得到自己想要的
必须有人在孤独中前行
让脊梁渐渐冷掉
大厦将倾的前夕
灯火辉煌
从外面看不出一点儿
坍塌的迹象
当他还是幼童
一颗糖果,一本汽车图册
一只永远伸向他的大手
即构成全部世界
露水经过他。阳光经过他
乌云和闪电分别经过他
一架飞机从天空经过他
他停下来看着它
喉咙里发出那种
树叶被风刮过时的哗哗声
愉快的哗哗声
有幸被他母亲和几个不相干的女人
听到。她们笑了
但他不会记住这一刻
当他不断
被新鲜的,陈旧的,不规则的事物经过
一栋高耸的建筑物
生活在被包围的窒息中
他再看到飞机时
只会抬抬眼皮
心中不再有一丝波澜
愿他们能够团聚
饱受丈夫冷落的女人
在月子期间
舀了一瓢凉水喝不久死去
她留下一个男婴
男婴很快有了后母
后母给他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他被迫迅速长大
但偶尔会感到愤怒
他试着反对一切世俗真理
直到世俗彻底绕开他
他活着但不再有好果子吃
终于他感到受够了
选择在一个冬日离去
我想他应该去见见他的生母
问问他的未解之谜
他们应该拥抱,哭泣,原谅彼此两个苦命之人
我愿他们能够团聚
在未知之地
将不曾得到的爱相互拾起
五祖寺的樱花
活着为了什么
一生只有七天
枝头上漫长的蛰伏为了什么
全部的意念只屈从于春风
春天已被用旧
所幸还有一树树繁花
开在人间的寺庙
开在风尘仆仆的眼睛和心灵上
花瓣不停落下
花瓣不能阻止自己落下
姿态从容,完美
因为洁净而获得了永生
那人的心
那人的心是一间漆黑的房子
整夜整夜关着灯
从外面路过的人
好奇地向里张望
但什么也看不到
那人的心是一道深渊
冒出阵阵凉意
无论投进去什么
都得不到回应
只有老天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但从前他不这样
从前当他还是孩子时
被他的母亲搂在怀里亲吻着
他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
甜甜的笑
长久以来
蓄满水的热水袋沸腾过后
安静下来,接受了冷却的命运
在夜里与我的手足亲密相拥
珍珠发卡泛着洁白温润的光
像希冀中的某种生活,偶尔出现在镜中
出门前它会被摘下来
刻着猫咪图案的檀木梳子躺在那里
接受主人偶尔的注视
下一秒它就要跳起来
长久以来,是这些细小的事物在提示
铅灰色云层下面缓慢移动的我
保持对美的觉悟与想象
责任编辑 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