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的身边
2020-08-10庞洁
庞洁
她们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国风·周南·汝坟》
这么短的一首诗歌,其中所包含的情感却甚多,其心路历程很复杂。在高高的汝河大堤上,有一位凄苦的妇女,正手执斧子砍伐山楸的树枝。采樵伐薪,本该是男人担负的劳作,却由妻子承担了,其缘由便是“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她的丈夫行役外出已久,这维持生计的重担当然就落在了妻子肩头。“惄”者忧也,“调饥”者朝食未进也。“朝饥”还有一层意思,它在先秦时代往往又被用来做男欢女爱的隐语。而今丈夫常年行役,他那可怜的妻子,享受不到丝毫的夫妻之乐。这便是首章展示的女主人公境况:她孤苦无依、忍饥挨饿,大清早采樵伐薪。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肄”指树木砍伐后新长的枝条,春去秋来又挨过了一年。看似平淡的八个字,中间蕴藏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与辛酸?“既见君子,不我遐弃”,久役在外的夫君终于回来了,她没有欢呼雀跃,沉淀或积攒了太久的渴盼已让这种见面带着某种悲剧感,喜悦与苦涩参半。《诗经·郑风·风雨》也写到了“既见君子”——“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首诗写妻子乍见到久别丈夫时的心情,把这位妻子刹那间感情的起伏变化表达得淋漓尽致,使我们不能不佩服这位无名诗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的才情与能力。《秦风·晨风》也出现了“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诗》中“未见君子”的复杂情愫意味深长。相比之下,“既见君子,不我遐弃”的情绪更收拢婉曲一些,不是那种大开大放的喜悦,思念太久后的见面往往显得不是很真实。女主人公的疑虑并非多余,后文即以踌躇难决的丈夫口吻,无情宣告了他还得弃家远役:正如劳瘁的鳊鱼曳着赤尾而游,在王朝多难之时,丈夫不可能长期沉浸于温柔之乡。形象的比喻,将丈夫远役的事势渲染得如此窘急,可怜的妻子欣喜之余,又很快跌落到绝望之中。“虽则如毁,父母孔迩!”是她万般无奈中向丈夫发出的凄凄质问:家庭的夫妇之爱,纵然已被无情的徭役毁灭,但是濒临饥饿绝境的父母呢,他们的死活也不能不顾?
然而,真正的重逢有时是一场悲伤的开始,人因为无法跑过时间,才要设置各式各样的告别与重逢,只因时间太快,又太容易冷却。再不告别就晚了,再不相见就老了。“未见君子”与“既见君子”表达的是等待与相见的凄婉情愫,更深层面上,更像是一则残酷的关于时间的寓言。
茨威格有一个小说《昨日之旅》,主人公路德维希爱上了他上司的太太,不,应该是他们相互爱上了,“他用目光抚摸着夫人的手曾经触摸过的各种物件,每个物件都有幸承载着夫人的存在所赋予的一丝幸福,夫人就存在于这些物件中……”而“这个女人,他心爱的这个女人,在这样的时刻撼动她的灵魂之前,想必早已爱上了她……”这种爱既强大又新鲜,因为带有“偷情”的色彩,这份爱只供他二人私享,为什么所有的不伦之恋都是如此凛冽,就是因为不能众乐乐,二人饕餮一顿大餐,势必吃撑吃坏。可是我们的这两位主人公在意乱情迷的紧要关头,显示出了惊人的自制力,尤其是这位“夫人”,说“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的宅子里做这事。可是等你再来的时候,你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什么时候能再来呢?他即将告别,于是,愣是压制住滚烫的鲜血和奔流的情欲,然后,奔赴远方。
一旦告别,便是遥遥无期了。战争爆发,切断了一切音讯,深深大西洋的深深伤心,他娶妻生子,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九年之后。我在想,他来了,见到她,说什么呢?或者,他还来做什么?好吧,我太无趣。他来了——在彼此的青春都迟暮之时。
如果在含蓄蕴藉的东方,相爱别离后的重逢可能会是“欲语泪先流”或者“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过,这都是古典诗词里的矫情。现实中,最可能发生的顶多就一句:“你还好吗?”
既见君子,此前所有的“好”和“不好”都不重要了,那只是生活的道具。
九年,他已为人夫人父,而他曾经的上司也死得“适得其所”,夫人依然是老樣子,当然,稍稍老了一些,“她那依然左右分开的头发,左边已夹着银丝”,“他痛饮夫人如此熟悉的嗓音,依然感觉到这无比漫长的岁月中所感受的干渴”,夫人向他问候:“你来了,你可真好!”
呀,这句话可比“你还好吗?”听上去温柔多了,你来了,你可真好,你可是洞悉我的相思而来?你可是为我们炽烈的哪怕短暂的过去而来?你可是为了继续与我相爱而来……也许,你只是路过而来,可是,你来了,你真好。
“未见君子”是一首时间的悲歌,而不是爱情悲歌。爱情永远可以是现在时,而,时间总是过去式。爱情的悲伤在时间面前也只是一束光的影子。而我在唏嘘的同时,又感谢这样的悲歌,一次次将我拉回那些久远的时空记忆,当时间如大浪淘沙,依然有一些勇敢的心毫无顾忌地选择爱,选择与荒谬的人生进行哪怕短暂的对峙。时间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抛却了,人却在恋着时光,尤其是在爱情面前,爱情的虚弱之处在于无法战胜时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战胜呢?世界上所有的悲歌都如此,最终都不过是与自我的爱抚与抗争。谁又不是在人世间“遵彼汝坟,伐其条枚”?只为了某一天能“既见君子”。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的身边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国风·召南·野有死麕》
音乐人左小祖咒有一句名言:“创造世界上最难听的歌。”他的歌到底有多难听呢?呃,听听你就知道了。当然,在这里我想探讨的当然不是他的所谓实验音乐。左小有一首歌叫《野合万事兴》,对这首歌的争议,左小回应道:“这首歌是根据民间的一些小道消息,还有一些山歌及书本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出来的。”有兴趣的看客可以去度娘自行搜索歌词。这个回应并不高明,坊间都把鲁迅先生的名言赐予了这首歌“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所以,他完全可以大胆地说“这是从《诗经》及古今中外浩如烟海的名著里整理出来的”。
我第二次见到“野合”这个简单赤裸的字眼,竟是在一位名家解读《国风·野有死麕》的文章里。他说“这是一首关于野合的情诗”,然后讳莫如深,没有下文。说实话,我非常不喜欢这个词,诸如“野合”“私奔”这一类词确实会在视觉上给看客一种吸引与挑逗,一种非常态的诱惑,即使我不认为它有道德判断的指向。但它用某种概括性极强也极草率的方式将感情简单化,也是将人性简化了的。然而,即使所有常态的情感都会有非常态的细节,而爱情,诱人的地方应该不止于“性”,尤其是异端的爱情。
后来读到比较婉转的说法是,这首诗写青年男女约会,男子着急想成夫妇之礼,女子委婉拒绝之词,并不是“恶无礼”之诗,更不是贤士“拒招隐”之词,体现了西周社会青年男女朴素自然的爱情。
朴素自然并不容易,尤其是在恋爱里。但这首诗表现得特别好,没有矫情造作,也没有欲盖弥彰,把情爱中最天真质朴的人性抒发得淋漓尽致。
《毛诗序》说:“野有死麕,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汉代统治者把诗当作政治伦理教材,为统治者教化人民而服务,因此《毛诗序》对《诗经》的阐释是一种政治教化与功利目的的视域。清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说道:“韩说曰:‘平王东迁,诸侯侮法男女失官昏之礼,《野麕》之刺兴焉”。隐晦地指出这首诗是讽刺东周诸侯国的淫乱失礼。而东汉郑玄《毛诗传笺》对“无礼”做了更明确的解说:“无礼者,为不由媒妁,雁币不至,劫胁以成昏。谓纣之世。”
意思是说,这首诗描述的是召南之地一位女子对一位男子无礼粗鲁行为的抵抗,从而体现出召南之地受到了文王的教化。故汉代统治者单纯地以政教作用的视域来解读文本,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清代的方玉润论诗颇具批判精神,他首先对历史上诸说,如“恶无礼”说、“淫诗”说等逐一辩驳,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新见:“愚意此必高人逸士抱璞怀贞,不肯出而用世,故托言以谢当世求才之贤也。意若曰,惟野有死麕,故白茅得以包之。惟有女怀春,故吉士得而诱之。”方氏将此诗阐释为一位高人逸士拒绝出山为官,并婉言谢绝当世求贤的人。立意新则新矣,同样牵强,令人啼笑皆非。
对情诗的多元解读亦可窥见人性的斑驳复杂。
元稹的自传小说《莺莺传》写张生对崔莺莺一见倾心,后来又将她遗弃。本来,通过崔莺莺的侍婢红娘,张生与她已相互用诗表达了爱情。可当张生按照她诗中的约定前来相会时,她却又“端服严容”,正言厉色地数落和指责了张生的“非礼之动”。数日后,当张生已陷于绝望时,她忽然又采取大胆的叛逆行动,主动夜奔张生住所幽会,“曩时端庄,不复同矣”。崔莺莺写给张生的信可谓深情悱恻“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
同样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崔莺莺的情感里有一种含混不明的东西,她先是告诫张君瑞不要“以乱易乱”,接下来又“自荐枕席”,张生要去长安,她也并不要求长相厮守,只是叹息“始乱终弃,愚不敢恨”……凡此种种,都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所以王实甫改编《莺莺传》,就得为这样一种难以理解的爱情和暧昧不清的人物添加一些道理,比如说,他要增加一些外在的阻力,把不能相守的原因归结于母亲、事业等等。而“落魄才子中状元,奉旨成婚大团圆”,似乎才更符合才子与佳人的经典。
也曾在《读库》读到一篇对《莺莺传》的大胆解读,面对崔莺莺一改往日的拘谨,突然大胆地去找张生(元稹),作者写道:“所谓道德,那是对我们不爱的人讲的,当我们慢慢对一个人发生了感情,道德就会变成微不足道的装饰品。所谓原则,是在一种汹涌澎湃的个人感情下面,一个人把道德的堤坝建在哪一种纬度上。道德的原则对一个发生了爱的女孩来说,就像公正的原则对一个偏私的上司,都只是口头上的装饰。”诗经里大胆奔放的女子大约也如此,这首诗毫无暧昧,当她低声呢喃“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她要表达的不是“不要”,而是一种盛情邀请,一如世上任何洁净而真实的女子,面对爱,应当向《奇葩说》里的斗士范湉湉一樣呐喊“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因为“不压抑”才是爱的道德。
另外一部关于描写非常态情爱的知名而有争议的著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曾被禁长达30余年。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查德·霍嘉特教授(Richard Hoggart)后来高度评价道:“如果这样的书,我们都要当成淫秽物来读,那就说明我们才叫肮脏,我们玷污的不是劳伦斯,而是我们自己。”一个要摆脱代表死亡与坟场的丈夫的鲜活女人遇上了麦勒斯这样一个卓尔不群回归自然的理想主义男人,在童话般的林中木屋里自然而然相爱,演出了一幕幕激情跌宕的生命故事,这是“废墟上的抒情诗”,不再单单是情欲诱惑所能涵盖的。
顾随先生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是此篇主题,写诗者以为这是坏事,我们虽非赞同,但承认人情中本有此事。”——这无疑是懂诗者的大慈悲。
此恨绵绵无绝期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国风·邶风·新台》
“新台之丑”这个成语典故便出自这首《邶风·新台》,卫宣公替其子迎娶媳妇,贪其美色,纳为己有。指翁媳之间有暧昧的关系。
公元前7世纪初,齐鲁大地上,有一对超凡脱俗的姐妹花,她们是齐国国君齐僖公的女儿。她们在历史上都没有留下真正的名字。当然,她们姓姜,姐姐嫁给了卫宣公,被称为宣姜,妹妹被称为文姜,嫁给了鲁恒公。照道理说,嫁得门当户对,可是这对姐妹的人生悲剧,就是跟她们的婚姻同时开始的。而她们的婚姻悲剧,又影响着公元前7世纪初的东周历史。
公元前718年,年方十五岁的宣姜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夏天,卫国派来了使者,为太子伋向宣姜公主求婚。卫太子伋这年不过十六七岁,和公主的美貌闻名于世一样,太子的俊美儒雅,也是诸国间有名的。齐僖公当然立刻就答应了这桩十全十美的婚事。
求婚的使臣回到国内,向国君卫宣公禀报公主的美貌,这样的绝色美女,你老人家不如自己娶了吧。卫宣公是个老色鬼,君臣两个一番密商,把骗亲的计划整得妥妥帖帖。期待迎娶心上人的太子被派出使宋国,老头儿赶紧在淇水河边修了一座行宫,名为“新台”。小公主盖着红盖头,糊里糊涂地和这个老头儿办了婚礼。直到进入洞房,宣姜才发现,当初来相亲的俏郎君变成了一个老头儿。《新台》中,将这出悲剧如实地记载了下来。就这样,十五岁的公主成了意中人的后妈。后人把翁媳之间的暧昧关系称为“新台之丑”。
卫宣公死后,齐国不忍宣姜公主寡居,强迫卫国把宣姜公主配给公子顽。这个弱女子,自己不能自主婚姻,本应是公子顽的嫂嫂,结果变成庶母,继而又成妻子,她的哀怨与不幸却成了卫国上上下下谈论话题。但讽刺归讽刺,宣姜的命运却已注定,虽然不可改变了。生了三男二女: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宣姜死于何年,没有记载,如无名花草凋落在卫国大地上。
诗中有一比:“鱼网之设,鸿则离之。”打鱼打个癞蛤蟆,是非常倒霉非常丧气又非常无奈的事。按照闻一多《诗经通义》中的说法:“《国风》中凡言鱼者,皆两性间互称其对方之虞语(隐语),无一实拾鱼者。”古今诗歌中以捕鱼、钓鱼喻男女求偶之事的民歌很多。例如汉乐府民歌《江南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僮人情歌》:“天上无风燕子飞,江河无水现沙磊。鱼在深塘空得见,哄哥空把网来围。”即是显例。此诗中所写的就是女子对婚姻的幻想和现实的相悖,构成异常强烈的对比,产生了异乎寻常的艺术效果。这里强烈地表明:宣姜可真是倒霉透了。诗中“河水弥弥”“河水浼浼”,亦似有暗喻宣姜泪流不止之意,就如《卫风·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以及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所表现的那样,渲染出一种浓厚的悲剧氛围。
《邶风·新台》一诗对后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对社会伦理的认识方面,“新台”一词因此诗而被用以比喻不正当的翁媳關系。道德所包含的虚伪性,表现在它的对下不对上。这是绝对的不公平。统治者要求百姓遵从礼教,自己却寡廉鲜耻;要求百姓忠贞不二,自己却两面三刀。道德沦丧之事,上层社会没有一代无之。卫宣公只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后来的唐明皇也受“新台”之讥。因此有学者揶揄这首《新台》是爬灰党的“圣经”。
有关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正史、野史中的记载不乏其数。其中当数白居易的《长恨歌》最是广泛流传,“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后世更多是从爱情角度而非“乱伦”角度理解,不得不说《长恨歌》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真爱”发生在帝王身上的概率少之又少,难得有此一例,人民群众当然愿意拥护此喜闻乐见的真情版本。
这首诗是白居易最杰出的作品之一,也是中国古典诗歌中抒情诗与叙事诗密切结合的典范之一。诗篇一开头,对男女主人公是有所谴责的,但发展下去,诗人却用自己的感情、想象丰富了这个故事,赋予了这个爱情悲剧以更普遍的意义,使得作者自己和广大读者都对之产生了高度的同情。在一定程度上已脱离了历史原貌,成为一篇以咏叹李、杨爱情为主,充满感伤情调的“风情”诗了。
整篇《长恨歌》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唐玄宗、杨贵妃都是历史上的人物,诗人并不拘泥于历史,而是借着历史的一点影子,根据当时人们的传说,街坊的歌唱,从中蜕化出一个回旋曲折、婉转动人的故事,用回环往复、缠绵悱恻的艺术形式,描摹、歌咏出来。人的悲剧性命运及以庄禅思想为依托对这种命运的超越,对精神的自由和心灵的愉悦的追求。生动流转,极富艺术感染力,使其在历代读者的心中漾起阵阵涟漪。
《长恨歌》一方面是一个重大的历史题材和政治题材,另一方面又是一个来自民间的具有悠久传统的人性题材、心理题材。在他心目中对唐明皇的一分为二,一往情深的唐明皇同重色轻国的唐明皇是对立统一体,所以,白居易把这个故事写成一个好皇帝的悲剧。好皇帝有所惑,终于造成了自己和百姓的悲哀。诗人描述的是一个有爱欲、有苦恼、有错误、有缺点的人情味十足的痴情皇帝,和一般爱情故事中的主人公并无差别,他从另一角度把皇帝理想化了,理想化的皇帝应该和百姓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神。而白居易从民本思想出发,有条件并有所扬弃地接受了城市居民的这种对唐明皇的理想化,这样完成了对唐明皇形象的塑造。诗人被贬江州以后,“独善”与“兼济”的地位发生了转化,他的精神生活与仕宦生涯逐渐转轨,终于以“独善”消释了“兼济”,在精神自救的过程中,白居易逐渐从关注社会政治转向关注个体生命,对于自由人格的钟爱逐渐超越了对道德人格的执着。
关于“新台之丑”,《红楼梦》里焦大的醉骂也是惊天动地,焦大是在宁国府当差的老仆人,也是宁府的功臣,忠心不二,敢于直谏,却被贾蓉、王熙凤等仇视,被一群家丁羞辱,可谓悲哉。“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是指贾珍和秦可卿的一段不伦恋,使秦氏“淫丧天香楼”,这个说法已经得到大多数研究者的认同了。
笔者在这里无意为“扒灰”简史做详细考证,在民间传说里,连王安石、苏东坡两位文学大家也无法幸免,据说“扒灰”一词还是苏东坡创造的。如今“扒灰”却成了一些农村婚礼表演中的一个项目,此陋习背后的心理动因也值得探究。
再回到《新台》,现代人的理想主义情结使然,都以“燕婉之求”,设想齐姜作为一个青春少女,一定不屑于嫁一个糟老头子,因而,在诗中自叹命运不好。以“河水弥弥”“河水浼浼”比喻齐姜留下的委屈眼泪。其实,当时她也没见过公子伋,不论是嫁给谁,都没有半点感情基础,而且这个时候的宣公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又老又丑。十六岁的公子伋是他和夷姜在他尚未做国君之时就通奸而生的,当时充其量也不过三四十岁年纪,这般年纪正是现代女子心目中最理想的“大叔”啊,“燕婉之求,得此戚施。”所谓“戚施”就是驼背,不能仰视,就好像没脖子的癞蛤蟆。这只不过是诗人用来咒骂宣公的一种夸张。事实上,这位齐姜一变而为宣姜之后,心态发生极大变化,为了让自己儿子当上太子,宣姜心里视公子伋为眼中钉、肉中刺,天天在卫宣公面前说姬急的坏话,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长此以往,老而昏庸的卫宣公终于受不了宣姜的蛊惑,下狠心要杀死公子伋。
而宣姜的二公子寿与公子伋却是好兄弟。正是这对儿兄弟肝胆相照,相互推辞、谦让着活下去的权利,缔造了春秋一段可歌可泣的兄弟神话。《邶风·二子乘舟》将长久诉说他们的情谊。
责任编辑 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