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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我

2020-08-07王晓平

北方文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罗切斯特小妹杰克

王晓平

人大抵自恋,对另一个我的追寻缘于这情结的蔓延。

小学四年级,家从乡镇搬到市区,很快在新学校有了新成绩。暑假前的一天傍晚,从操场闲逛到校园外,平常人来人往的小学校门前空无一人,夕阳余晖投射到一人多高的土墙上,温暖而寥寂。不觉间,远处走来一个小姑娘,悄悄隔着大门向校园探寻。她是谁?从哪里来?怎么相似得就像另外一个我?她会和我有相同的喜好,说相似的话吗?我们会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吗?我陷入遐想不能自拔。

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貌似的人并不少见。

一位姐姐听说我俩相像,表示质疑——有趣的是,我也不肯认账,可能是女孩子耍小性儿,都认为自己比对方漂亮吧!我兄弟姐妹多,暗自打量多次,自认为“九子各不同”,但亲友时常辨出我们的惊人相似。最温暖的一次,13岁时的初春,妈妈带着我们姐妹从乡镇乘火车到市区,下了火车,又抱着大包小裹,踩着雨后的泥泞,去汽车站换车。远处来了位不认识的叔叔,打量了一下我们,便热情地问妈妈:“是不是王老师家属?”随后,热情地把我们送上汽车。临别,妈妈问了句:“怎么认出我们的?”叔叔毫不犹豫说:“几个孩子长得太像王老师了。”原来,他受爸爸之托,前来接应没出过远门的我们。

虽然一奶同胞间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但只有我和小妹外表酷似。以至于她来我单位,就有同事和她打招呼;我到她单位,也被误认为是她。几年前,我还会斤斤计较于我俩之间尚有“谁的眼睛更大”“谁的头发更柔顺”的些微差异。随着年岁渐长,却日益珍视起与小妹沟通的顺畅和默契,我们联袂出席聚会,小妹有了我的身影,我也成了她的陪伴,一人缺位,另一人可为“代言”——小妹偶尔扮演了另一个我。

女儿的出生带来了另一种亲情的欢愉。医生把哇哇大哭的她捧到我眼前,嘴唇触到她滑嫩脸蛋的瞬间,一颗泪珠无声地滑下我的脸颊。像所有痴情的母亲一样,我希望这个世间与自己最为亲密的人健康、幸福,因为她血脉中流淌着我的生命密码。我想象着:长相酷似的我俩牵手漫步、会心一笑的画面,隐秘地希冀,她成长为另外一个我。出乎意料的是,女儿渐渐长大,尽管与我儿几分相似,但性情、嗜好、价值观却与我大相径庭,有时,甚至“水火不容”。这时,读到纪伯伦的:

你的孩子不属于你,

他们是生命的渴望,

是生命自己的儿女,

经由你生,与你相伴,

却有自己独立的轨迹。

幡然悔悟间,参照我与母亲的“冲突”痕迹,蓦然发现,尽管自诩孝顺,仍不时以“批判”的姿态看待母亲,不知不觉间,外表和精神却都在与母亲趋同,成长的磨砺、人性的皈依就在其中吧?于是,对女儿,不再框定与禁锢,不再期望她成为具体而微的我的“模板”,转而希望,她用自己的脚踩在岁月长河的堤岸,写下一个大大的“我”。

与亲情不同,坠入爱河的人都愿意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元代管道升的《我侬词》有证: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

……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深爱的人还会化身另一个我去做很多事,无怨无悔。《泰坦尼克号》里,露丝带着杰克的临终嘱托回到岸上,活出了截然不同的后半生,神采焕发、兴味盎然,因为除了自己,她还在替杰克活——强大的精神感召力牵引着深爱的人跨越时空乃至生死。

情到深处,是另一个我在体内生长、蔓延。罗切斯特对简表白:“有时候,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根弦,系在我左边的肋骨,我心脏的地方,跟你同一个部位相似的弦紧紧地维系着……”正因为这神秘的牵系,历经波折的简,最终回到一无所有的罗切斯特身边,做了他的爱侣,相伴终生。

有时,最好的朋友可以成为另外一个我。推介朋友时,最深挚的一句赞誉是“你对他(她)的信任可以远胜于我”,里面的潜台词令人回味;而一句“想到世间有你的存在,就特别安慰”,也是对朋友极致的礼赞——有称许、有共鸣,更有惺惺相惜。你爱着我的爱,我痛着你的痛,这种可产生胸腔共振的知己,已经不必在乎性别和外貌,却能互相疗伤、携手前行,这样的另一个我,遇到了,势必悲欣交集,要膜拜四方。

女儿有自己的路要走,忠贞的爱情需要时间磨砺,朋友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纵然如何自恋,向外寻找,另一个我终是可遇不可求。“早知如此,何必开始,我还是原来的我”,齐秦歌声的幽怨,却难兑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时光匆匆,原来的我已无处寻觅,唯有拾起时间的麦穗,在时空流转间,萌新芽、抽新穗,才不负岁月,時时生发出值得期待的“另一个我”。

责任编辑  刘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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