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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沿江流直抵天堂

2020-08-07老长

北方文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嫩江农场微信

最初获悉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个大朋?就算稍后便锁定了就自己熟识的那一个,却还是不能马上将他们合二归一。那无疑是一种不愿和不甘接受的心情致使的。可事实终究是事实——大朋已经走了,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当口,又是于不该走的年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令人毫无心理准备地走了。

我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仅仅用几个双手合十,或者哭泣的表情图标吗?那能够对应或者说承接自己那一直下坠的心吗?

我之后做的一件事情是把消息发给仅仅四个人的一个小群,四个人分别是大朋、廖少云、庞威和我。这个群是两年前建的。在建群之前,大朋先打电话给我,说廖少云少云约他和我趁五一长假期间一起去建三江,说那边有一个文友,是少云从前在建边农场时的闺蜜。

对于结伴出游那类事情,我一向来者不拒,何况大朋和少云又是我在萧红文学院的同学,已交往多年,算是不错的朋友了。尤其是大朋,他和我既同性又同龄,虽然外貌差距很大,我身形臃肿,他却精瘦,仿佛身上的肉都被我盘剥来了。可两人的性情却基本相近,都属于那种温和内敛的类型,也就比较对撇子。

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和大朋已有过一次共同出行的经历。那是几年前《北方文学》组织的一次纪念抗日战争七十周年的采风活动。我和他都荣幸地成为被邀请的作者,期间还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在历时一星期中,可谓形影不离。尽管我俩都在人前不大爱吭声,却在独处的时候话格外多,每晚都在烟雾缭绕中聊到后半夜。他读书比我多,对文字认识和把控方面令我望尘莫及。我家书柜里的一些书就是他推荐给我的,眼下全都找出来摆在案头:一本柳德米拉·彼得洛舍夫斯卡娅的《迷宫》;一本《门罗自选集》;一本石黑一雄的《莫失莫忘》;一本朱利安·巴恩斯的《福楼拜的鹦鹉》。我轮流盯着它们,仿佛它们都是他的遗物似的。

参与那次建三江之行就是这个小群里的四个人。人虽不多,分布的地带却各不相同,少云和大朋得先要辛苦地从各自所在的荣军农场和富拉尔基乘火车赶到哈尔滨跟我会合,我们再一起乘坐前往佳木斯的火车。到了那里后,由庞威前来接应,然后,坐几个小时汽车才能抵达她所在的农场——那里才能算是我们此次行程真正的出发点。

我们的队伍应该还算不上夕阳红,却年过半百和半老徐娘各占百分之五十。虽说庞威所在农场是我们此次行程的出发点,但它同时又属于中心轴:我们每天早晨驾车从那里出发,周游一天后再返还回来。车也是庞威提供的,一辆刚给女儿买的尼桑轩逸。由于她车技一般,大朋和少云又干脆不会,我只能义不容辞地担任司机。那次,也是近一周的时间。我们的足迹相继踏至了同江、抚远、饶河等几座边境城市。游了三江口、街津口、大顶子山、黑瞎子岛一些知名的地方。每天都很累,可大家却都乐此不疲。大朋爱哼歌,平时偶尔会在全民K歌上一展歌喉。音准倒是没毛病,只是高音部分有些声嘶力竭。游大顶子山的时候,他见景生情地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赫哲族民歌《大顶子山啊高又高》,却将旋律忘了,问我。我自以为是地提供了一个错误的指引给他。于是,他就沿着一条歧途哼起了“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的曲调……

我们白天尽情畅游,晚间归来后大吃大喝。少云和庞威两位女士不胜酒力,我和大朋也不勉强,只管举杯对酌,基本喝到尽兴又不忘自己是谁的程度。应该说,在那次的行程里,大家几乎无时无刻不兴高采烈,以至于少云后来在微信中总结说,那是自己此生最快乐的几天;庞威说她也是;我应该同样附和了她们俩。至于大朋是否像我一样表了态,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我相信他肯定是快乐的,只是未必达到少云所言的程度。因为那个期间,他们厂刚刚从国有转为民营,他心里终究揣着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虑。

人过中年之后,心中往往会添加一些东西;同时也会减少一些东西。而这增加和减少却并非等量,因为少的是从前的一些向往和期待,添加進来的却是失意和负担。并且这些东西还会无端放大和加重,致使人内心天平出现失衡的状况。我和大朋都曾因此而心力交瘁过,时而还会将情绪漫进各自的小说作品中。我们自己当然深知不能让这等情绪持续太久,彼此都在寻找解脱的方式:我后来采用的方式是旅行,让异域的景致驱遣日常的单调和枯燥:让山川河流映入眼帘,并将清新的颜色涂在内心的画布上。大朋采用的手段先是赶周末时间蹬着自行车到郊外游荡,让绚烂的阳光及和煦的暖风照耀和吹拂自己。而后,再坚持到嫩江里与他人结伴游泳,目的自是为了让滚滚流动的江水荡涤和冲刷自己:涤去俗世弥漫到他身上的尘垢;冲去外部和自己强加的重负和忧虑,力图拥有一个轻松而洁净的灵魂。我觉得,大朋的方式应该更佳。因为,那既是内心和体能的双重滋养,同时又可以长时间地持续……

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已走得太远,还是收回来说把大朋的噩耗发在四个人的小群里的事吧。我当时是迟疑地发出去的,话没说得太直接,只说一句“刚听到大朋的不幸消息”后头跟了三个痛哭的表情。

廖少云转瞬便出现了,接连打出,“什么?”和“怎么了?”

我才说,“噩耗!”

这一下,她那边竟不见动静了。我并没退出微信,觉得她肯定是蒙了,就一直等着。过后得知她那个期间是在向另外的人在进行求证,怕我传递的是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隔了一会儿,少云总算回到微信里,竟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他还能回来吗?”

我不禁心里暗骂起来:“你他妈傻呀,死了哪还能回来!”与此同时,眼泪已溢出眼眶……

我抹了把泪水,将微信向前翻阅。在四月十六日早晨六点四十九分的时候,大朋露了最后一面,并留下几句话,末尾一句是:“老长多多防护,多多保重。各位好好活下去!”

我想起当初看到这句话时,并没更多感觉,只觉得是疫情期间朋友随口的一句祝愿。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分明是含着其他不便吐出的内容呀。

少云当时和我一样,也没听出弦外之音,说:“这个世界熟人多,另一个世界也不少。”“来来去去。”“该去哪儿去哪儿。”“去哪儿都积极地活着。”

我附和她道:“赞成少云的说法,去哪儿都要积极地活着。”

大朋没再接茬儿。而且,就此永远没再接茬儿……

当天,无疑任何事情都做不下去,就在下午出了门,驾车去了呼兰河口一带。路上,连续接到几个微信,都是不大相信大朋的离去向我求证的。其中包括《北方文学》的老师们。就连李琦老师也从北京打来电话,得到我的证实后透着哭腔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完微信和电话以后,车已过了呼兰河口,驶上了滨水大道。这条大道紧邻松花江边,水面宽阔如海。

我将车停下,下来后沿陡坡踏向了碎石网起的堤岸。当天虽然晴空万里,风却有些大,将水面掀起层层波澜。我从前曾去过齐齐哈尔,却没怎么注意过嫩江,对它的印象多半是通过大朋在朋友圈里发的图片和视频领略的。眼下,面对着这块宽阔的江面,我一时竟将其与大朋钟爱的嫩江叠加到一起:如果灵魂真的存在,那么大朋此刻是否正寄身在嫩江之中畅游呢?如果是,那他能否从嫩江和松花江的某个连接部位信马由缰地游到这边来呢?不管他从这里经过也好,或者从其它岔口绕过也罢,最后总要抵达一个终点。那么,大朋,愿你沿江流直抵天堂吧……

责任编辑  刘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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