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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

2020-08-06谢冕孙绍振等

福建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文学时代

谢冕 孙绍振等

主持人曾念长语

闽派文艺理论家批评家学术活动周始于2014年举办的同名高峰论坛,于 2018 年改为学术活动周,是在福建省委宣传部支持指导下,由福建省文联牵头重点打造的一个学术交流平台,目的是凝聚闽籍和在闽文艺理论家批评家以及国内文艺名家的学术智慧,发出时代强音。这项活动举办以来,先后以“文艺批评的变革与创新” “全媒体时代的文艺与批评” “新时代与文艺原创力”“改革开放四十年与中国经验表达”为主题,呼应当前热点话题,体现文艺理论批评参与时代话语构建的正能量。2019年学术活动周于12月7日在福州启动,主题为“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充分显示了当前文艺理论批评话语的双重关怀—— “史诗中国”是对当前中国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概括,“新时代文学”则是对当前阶段的文学发展新态势的描述。活动周期间,众多文艺理论家批评家围绕这个主题进行交流和对话,其中在主旨发言环节,来自全国的文艺理论批评名家,包括谢冕、孙绍振、曾镇南、王光明、张陵、庞井君、施战军、黄发有、张燕玲、李国平、周星、王炳根等,发表了精彩纷呈的演讲。现根据录音整理稿摘要刊发,以飨读者。

1.谢 冕(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看了这题目以后思绪万千,有很多话想说。感谢这一次论坛出了一个这么好的题目,我想讲的有三点内容。第一点是我们正在书写一部新的史诗。第二点是这一部史诗的诞生是由于一个时代的诞生。第三点,这是诞生新的文学的时代。我想就三点内容,把要点和大家说一说。

你看一下,我们正在书写一部新的史诗,是延续了过去100年的书写。过去的100年,中国人通过文学在讲一个旧时代的故事。诗人的故事、祥林嫂的故事、华老栓的故事,这些故事鲁迅先生讲过,小诸葛何仙姑的故事、小腿疼吃不飽的故事,这故事赵树理先生讲过,也许还有更多的故事,包括李双双的故事等等,我们前辈都已经讲过了。在过去的中国,我们中国人的形象是面黄肌瘦,这些人物这些故事已经进了现代文学史,进了现代文学馆。

就中国人过去的形象来说,单个的形象就是东亚病夫,集体的形象就是一盘散沙,整体的形象就是国破家亡。我想说的是悲哀已是昨日,留给今朝的是难忘的记忆。人生易老文学不老。1977届、1978届的同学面临着退休了,时间过得太快,我们现在的中国是一个文明的、富足的中国。中国人走遍世界,而且我们中国向世界开放。中国不是孤立的,中国是属于世界的,中国人的视野是全世界视野,新的人物正在我们面前出现。

互联网时代的一代人,有国际视野、心胸开阔、人性自由、民主宽容,正在造就我们新的一代人。我们讲中国故事,这是必要的。我这次在深圳开会,有的朋友说我们也要讲外国的故事,只有既讲中国的故事,又讲外国的故事,那才是完整的,能够丰富我们中国人的内心。而且对中国人来说,讲外国故事尤其重要。想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想到闽西的朋友常常去祭拜瞿秋白先生。瞿秋白先生在闽西长汀坐牢,临刑前喝了酒以后,瞿秋白先生从容就义,跟枪手说找了一个地方,他大概说此地正好。这是非常悲壮的一个故事。梁启超先生100多年前写《新中国未来记》,那时候新中国还是个遥远的梦,但是他想象有个新中国。新的中国终于在我们这一代人出现了,而且中国不是东亚病夫,不是面黄肌瘦。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谈中国的新的文学,我说我们要无愧于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是一个新的时代,这新的时代是我们100多年甚至将近200年期待争取的。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又想到,从《新中国未来记》,到《可爱的中国》,到闻一多先生在昆明的演讲,《最后一次讲演》,他说他“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中国几代的仁人志士,就是这样写成了我们100年的悲壮的历史。我刚才讲的我们那些人物已经进了现代文学馆,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他们的任务至今还在感动着我们。就鲁迅先生笔下的,巴金先生笔下的,包括冰心先生笔下的,我觉得是字字血泪。

字字血泪字字柔情,那就是我们的前辈。我现在讲的是这些任务我们前面已经做了,我们回观当下我们的文学具体怎么样。我觉得当下文学有一点脱离时代,这样说可能有人不高兴,但是我真的觉得当下文学有点脱离现实,脱离时代,脱离当下。但是你们会说我写的是当下的人,但不是当下的社会的主流,我们中国已经在前进了,我们面临着很多问题,面临着昨天、今天,面临着未来。我昨天在福建师范大学跟同学们交流的时候,我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我最感动的是那一首歌,《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最感动我的是这两句话:愿你永远没有忧患,永远宁静。当时我听到的时候,两眼泪水。这个词句非常平常,但是它说出了我们中国当代人的内心的渴望。

我们有很多变化,新的变化,那么我们的作家,我们是如何面对我们这样灾难重重过去之后的阳光满地,但是我们又有这样新的一幅画,这个现实怎么样通过我们的文学家的笔墨写出来,感动中国人,感动全世界。我想这些意思我要通过我的文章写出来,大概是要很长的一篇文章。谢谢大家。

2.孙绍振(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接下来讲就是当下的主要潮流。一方面我们面临空前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同时也面临空前的挑战。从宏观来看,我们这一代人是站在了历史的转折点上,站在100多年200年的历史的转折点。我们从一个被损害的民族,现在在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由弱势转化为强势。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我们在政治经济各方面跟最强大的老大、我们叫帝国主义的国家相比,我们也不是弱势的,这令人欣慰,但是也有忧患。心里的忧患,我认为更大的是文化的忧患。如果讲我们中国的文学的话,我觉得主要是理论的忧患。

因为我们现在从总体来说,从世界的眼光来看,我们在文化上是弱势,不像政治、经济、军事已经超越。表现在什么地方?我们在国际话语上,特别是在文学理论上,我们还是处于弱势。所以讲到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我们现在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这就是忧患。我们文学理论很大程度上还是在追随。那么,我觉得我们是应该学习的,绝对不能封闭。但所有的理论,不管什么理论,它一方面提供了我们成长的平台,在历史的最高点的起飞,另一方面也遮蔽了我们,也使得我们在一些方面盲目。因为理论来自实践,在世界没有完结的时候,理论是要不断地受到实践的批判。所以我们在引进西方文论的时候,同时引进了一些渣滓,用吴子林先生的话来讲,叫美学的谎言。于是我们的理论呈现一种空转的现象,理论脱离创作实践,理论脱离了阅读实践。

我明确讲过,我们的理论跟阅读是没关系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有大量的学院派论文,用西方的文论作为大前提,来举中国的例子,用中国的例子强行实践它的理论框架。我提出一个观点,作品是第一性的,理论是第二性的,甚至有人认为这是胡扯。

我坚持我的观点,我们中国的文学理论的传统,要肯定,所有的批评家都是诗人,所有的小说家他可以修改小说、续写小说、评论小说,所以理论、评论本来是一体的。现在是以理论为中心的。我们的研究生可以不读作品,不读经典,但是专门读西方理论,读的结果是不懂文学的,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就变成了什么?

第二种情况,如果离开了文学本身的艺术特点去批评,不能把文学的批评,美学、生命的批评跟文化结合起来,这是很大问题,所以说我们闽派文论要在全国打出旗帜,要提出问题,也提出一个口号,把文化批评真正跟文学批评结合起来,这方面我们当前还做得不是很好。我们引进了西方的叙事学,大家都热闹得不得了,一开口就是结构主义什么主义,但是你们研究过中国的诗学没有?中国的诗学也很传统。我看过西方一个汉学家写的文章,他非常赞赏中国的《左传》,说中国人太精练了。

我们没有结合中国的叙述学传统系统研究,我们的评论家是贫血的,现在言必称德里达。其实德里达他是很深刻的,理论形态非常好,但是他的艺术感觉方面我认为是差的。我个人理解,我们中国的传统要看,我们要研究中国的叙事传统。现在有评论家对《三国演义》《水浒传》加以糟践,说中国人的文化从来都是向善的,到了三国以后,《水浒传》进来了以后,就变成了精神的地狱之门。说《三国演义》是叫人做阴谋诡计的,《水浒传》叫作杀人放火。这样的理论居然成功,还有很大的权威。其实他不懂得中国,你要知道《三国演义》有多么伟大。一部作品写100年的历史,400个人的传记,包括从《三国志》、《世说新语》、元人杂剧,这么多的材料把它组合起来,在当时的世界历史上是最高的,比莎士比亚、塞万提斯、拉伯雷的早200年。我们觉得应该有一种气魄,有批评,要拿出中国的本事本钱来去跟西方对话,而不是洗耳恭听,特别是不能跪着。

所以说要懂得中国的叙事学。你看研究《红楼梦》,我们引进了什么?意识流,昙花一现。为什么昙花一现?现在很少人会看,因为中国的传统就是没有什么心理描写。《红楼梦》全部是对话和动作,究竟贾宝玉和林黛玉心里怎么想的?只能去看他的外在行动,所以说较少心理描写,但是我们用意识流来分析,格格不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要学中国的叙事学。

3.曾镇南(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今年的闽派批评家论坛提出的“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这个话题,我理解是“文学怎样艺术地反映生活”的问题,是要大家研究怎样提高我们作品的艺术性,探讨文学艺术发展的规律的问题。说到文学作品的艺术性问题,很容易想到,这是一个文学内部、文学自身的问题,主要指作家的主观方面的创造力、灵感、想象力、形象的塑造力等艺术技巧方面的问题。但其实,根据古今中外文学艺术历史上的发展情况、发展经验,特別是根据我们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情况和现实情况,总结我们的经验教训,这个艺术提高问题,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技巧的问题,不是一个封闭的、自我生成和满足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确是要放到“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的关系中,在较为广阔深远的视野中,在较为崇高严肃的哲学思维、艺术思维的境界里去思考。

“史诗中国”,首先提出的是一个怎样认识当代中国,怎样认识和感受新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怎样感知它的灵魂和呼吸,怎样跟踪它的时代的脚印,梦想着它的梦想。这个问题近年来常常萦绕在我的心里。记得我年轻时读过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诗人涅克拉索夫的一部长诗《在俄罗斯谁能生活得自由和快乐》,那些描写俄罗斯农民命运的诗行大部分都沉没到忘川里去了,但这个长诗的题目却一直还记得,直到现在也还能想起诗里关于诗人的祖国“又辽阔,又逼仄”,“又丰饶,又贫穷”的慨叹,而由此联想到我对自己祖国的认识、感受和感知,深深地觉得我对这片土地和人民,对这块生活形态极其多样、发展程度不均衡的大地了解得太少了。在我们祖国的大家庭里,在我们繁衍生息于斯、忧乐歌哭于斯的社会主义的生活圈、生命共同体中,谁生活得切实而勤奋,享受着奋斗者的艰辛和快乐?谁又生活得辛苦而恣睢,贪享着他们的富足,奢靡和骄纵?谁还在为温饱、贫穷而发愁?谁还在为人生的种种失意和命运的起伏而忧伤?而又是谁,在为社会主义带来的自由、尊严和幸福而歌唱?现实生活形态的确是太散文化了,太碎片化了,但我也确切地知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史诗已经开篇谱写70多年了,这一史诗正朝着黑格尔所说的那种历史的广阔和多样性、民族的有机融合和整体的庄严呈现,诗意的理性范式的铸造等应有的史诗特性形成的方向不断展开着。“凡为过去,皆成序章”“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这两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西方格言,就其蕴含的历史辩证法的智慧部分而言,已经成为新中国史诗在人民的接续奋斗、践履前行的切切实实的工作中展开新篇,蔚为华章的历史注脚。对这部与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文学艺术工作者息息相关的中国史诗,我们需要从个人的感性印象和集体的有意识的理性掌握这两个方面,去深入地、广阔地感知它,体悟它,投入它,和它缠绕在一起,把我们生命的丝缕,编织到它诗的生命活体中去。

我想现在大家可能和我一样,已经领会到“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这个主旨话题,其实提出的就是大家天天都在谈论的文学与历史、文学与现实、文学与时代、文学与人民的关系问题。把这个问题放在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意识形态论的基础上,从实践和理论的结合上,予以中国化的、民族化的解决,这是现在提高我们新时代文学的艺术水平,提高我们的作品的审美层次、艺术质量的第一步,或者可以说是首要条件吧。这样去看,也许关于一代文学史诗的创造问题、文学高峰的攀登与造就问题的谈论,就不那么渺远了。

凝聚史识,是为了提高艺术,指出解决艺术性问题的大致方向。但是,经验告诉我们,这个艺术性怎样提高的问题,与其说是理论问题,毋宁说是每一个进行文学创作的艺术主体个人特征极强的实践问题。在这问题上,的确如列宁所说,存在着允许文学幻想驰骋的广阔的艺术天地。对艺术性问题的探讨,文艺理论家、文学家们往往聪明地以从作品的成功内含的诸因素倒过来分析、探讨的方法,试图予以具象而确切的说明,这就是历来众多的关于经典作品、永恒史诗、艺术高峰成因的研究和阐述。失败为成功之母,而前人的成功,亦足以为后人之师。

中国从古到今的小说理论中,屡屡有视小说创作为畏途的慨叹,认为小说“成书易,垂世难”。其实,不止小说,文学的其他体裁也大多如此。成篇易,反响快,长久地留在读者心中难。艺事如此艰辛,但愿意搏命一试者,仍然络绎途中,肩靡踵接,所为者何?无他,盖当代人喜闻当代事,乐观当代书,因书中脉息与自己息息相关吧。也就是鲁迅说的,读愈近的作品我们更愿意烧到里面去。所以,探讨文艺的艺术性问题,既要研究经典的成因,也要着眼于新作、新苗的养成和浇灌。

那么,较高的艺术性、较永久的经典性的造成,都有些什么因素呢?

首先,艺术生命力的强弱、长短,取决于作品中历史共识的凝聚,时代精神的灌注,彼时彼地现实生活事态事象绘状的深细坚固、现实世情、人心细微表现的丰富和明晰等,尤其是对历史的真实的内容的录存。无数的事实证明,每一文学潮流涌起,作品多如过江之鲫,最终能留下来的一定是那些涵纳了真实的历史内容,反映了丰沛的时代精神的作品。鲁迅对“五四”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的作品的评价和分析,顾彬对一些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甚少留下真实的历史内容而忧其短命的旁观者的一瞥,都是值得我们倾听的,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事出于沉思”。优秀的作品一定要有出于沉思的事,经过凝聚的史。

其次,艺术生命力强的优秀作品,不但要反映历史,表现时代,还要善于把这种对历史大势、时代全局的宏观把握,照射到具体作品所创造的各种各样人物的心中去,也就是说,要深刻地拷问人性,传承人文,直抵灵魂。也就是说,作品要能摄人心,激动一代读者,振奋社会情绪。经典作品的生命力,在于它能触动人的心灵,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削弱。不朽应该是经典的别名。活在一代代读者群的心里,才是真正伟大的文学丰碑。即使是在我们当代文学作品中,也已经有了这样可为范式的个例。

再次,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的物质现实,也是艺术生命力的活的结晶体。文学因有优美而有力的语言而伟大,一个伟大的作品,所写的每一行文字里都有诗。语言是作家思想修养、艺术修养最集中、最敏感的呈现。这也就是刘勰说的“义归于翰藻”。

以上三者,都是通往艺术性提高的大道,但也是险径。就时代提供的机遇而言,是大道,是通往希望和成功之路;就个人的选择和践履而言,则是需要辛劳攀登,至死方休,是专心致志的选择。很多人视文学创作为畏途,不敢草率为之,不为无故。我们理应永远保持这种敬畏之心,兢兢业业,上下而求索之。

4.王光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非常高兴出席2019闽派批评学术活动周,我发言的题目是《迎接诗歌的新时代》。为了避免浪费时间,我把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写的一个短短发言稿念一下。中国的现代汉语诗歌既具有2000多年伟大传统,却又是非常年轻的文学类型,它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充满理想、充满活力,也充满成长的烦恼。它在100多年的发展中,不像古典诗歌那样,已经造就了许多经典作品和伟大诗人,它的特点不在功成名就,而在显示了在实践与反思中成长的活力。它正在通向经典、赢在未来的途中,这是一种途中的诗歌。

它不是完整的诗歌,而是一种有双重见证的诗歌。一方面它见证了时代的激情与梦想,另一方面也见证了自身的成长。汉语诗歌发展到现在,不是新不新的问题,而是好不好的问题,不是能否用新语言就是现代汉语写诗的问题,而是能否通过诗歌让新的汉语发出钻石般的光芒的问题,它怎么样让现代汉语发光?它也不是能否涌现优秀诗人的问题,因为已经涌现了很多优秀的诗人,而是情商之上能否有高峰、能否出现伟大诗人的问题。

在我看来就是新时代还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年轻的心思在真正中国现代新的历史进程中,也获得了新的文体品格和美学风貌。进入新世纪以来,它在科技媒介革命的微时代变得更加多元和丰富,赢得了更为广泛的关注和热爱。虽然也是鱼龙混杂,但也不全是表面的热闹,特别是在介入时代现实和运用新的媒介方面做过许多有益的尝试。比如写汶川地震,在城市化进程中关心民生问题的作品。近年来,一些诗人通过地方经验和风情风俗想象中国性的写作,以及合唱伟大复兴新时代的诗篇等,而在风格與技艺方面,也比过去任何一个时代丰富,基本水准超过以往,远非当年的白话诗可以同日而语。

现在的中国诗坛并不是没有优秀的诗人和诗篇,而是缺乏体现一个时代精神品格和语言美学的扛鼎之作!我们的绝大多数诗人,虽然清楚他的时代感,他对时代、现实和梦想的资格承担,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能自觉区分追星逐月、吸引他人,他的眼球与真正的美学创新是不同的。也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能深入时代生活的内在层面,感受时代生存的脉动。因此,一些表现时代的作品也存在着流于琐碎表象或抽象空洞的现象。

真切的时代感需要诗人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伟大的诗人和伟大的诗篇,是对一个时代的洞察,也是一种胸怀和精神境界。就像伟大的唐诗,伟大的李白、杜甫,体现的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象。我觉得伟大其实就是在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象方面,是伟大的诗歌,也一定是语言的灯塔,能够照亮世界,受人瞩目让人自豪。虽然是一个用语言工作和梦想的人,他真诚面对世界,架设语言的桥梁,让时代的记忆和梦想在时间的轨道中伸延。

经过一个世纪的努力,中国诗人已向世界证明,用白话为基础的现代汉语也是可以写诗的。现在是应该通过诗来提炼汉语,让新的汉语显出它的诗意和美学光芒的时候了。但是由于对自然语言的单向度迷恋,也生产了不少口水诗。在当今消费主导的后语言环境中,我们更需要警惕,避免掉入碎片化、快餐化、平面化的陷阱。

做一个诗人必须深入理解我们口中和手中的语言,从它的特性出发,让诗意语言产生,让诗歌和语言互动相生,探索用现代汉语写诗的规律和形式技巧,尽早走完不讲形式、为形式的过渡阶段。我也认为这是形式发展的一个过渡阶段,而不是它的基本特点,要以鲜明的汉语性体现对伟大中国诗歌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当代诗人海子生前也呼唤当代能够出现但丁、歌德、莎士比亚那样的伟大的诗人。我们应在新时代重新出发,期待出现有历史综合能力的诗人,以大时代的眼光、胸怀和艺术想象力,回到历史现实和未来的召唤。

第三,期望新时代的文学,能够为我们民族精神感受系统的重建提供更多的给养。人类依靠感受、感悟、体验和直觉去理解和把握事物本质和世界本体,从而获得了生命的伟大感、美妙感、永恒感、力量感、价值感、神秘感、解放感和幸福感。人类的精神感受系统以其特有的方式、机制和路径,构造、推动并引导着人类精神价值体系的生成、变迁和发展。今天我们处在一个转型和变革的时代,人类的精神感受系统应该更加丰富、更加复杂、更加神秘、更加敏感,但是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挑战面前,在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疏离面前,在物质消费对每一个人的侵蚀面前,我们整个民族的精神感受系统,我认为是在弱化的。那么如何加强?就像汤因比所说,我们有些能力在丧失,但是幸亏有艺术,当然包括文学,我们还可以逐渐地恢复。在一定意义上来讲,重建我们的感受系统,希望我们新时代的文学能够在重新铸造中华民族的精神感受系统中贡献更多的力量。

7.施战军(《人民文学》主编)

闽派批评是我们文学批评界的重镇,而且对我个人来说是心仪的榜样群体,从老一代到兄长辈,然后到同辈,他们都是老师,都是朋友,都是学习的对象。我其实挺激动的,我做文学批评的第一本书刚刚出版的时候,那个时候《南方文坛》的张燕玲,准备给我做“今日批评家”的小集,需要一位资深的批评家评价我的文学批评,当时就是咱们闽派批评的一个重要的批评家陈俊涛老师给我写的。

那是我的文学评论第一次受到鼓励,这一点上我很感恩。还有一个缘分,就是我们今天这个话题——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新时代如何书写?这一点也是我们办杂志这几年来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如何去破解,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地进行尝试,就像当年胡适的《尝试集》一样,尽管作品未必能够达到经典的程度,但是我们在逐渐尝试。可以说我们最早发表关于新时代题材的长篇小说,就是陈毅达主席的《海边春秋》,这部作品2019年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这可以说是一个很生动的创编互动的例子,创作跟我们杂志的具体工作、编辑工作之间结合得比较紧密的。

关于“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我觉得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看待这个问题。第一个是,要重构文学的艺术质地;第二个是,要刷新文学的现实质地。重构文学的艺术质地,实际上刚才孙绍振老师说的给我启发特别大,就是古典文学的叙事遗产在今天如何能够实现?创新性发展或者创造性转化,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其实有些小说作家,他们的写作过程中一直应用这样的一些叙事手法,“十七年文学”当中有些长篇小说的叙述方式是很像古典文学讲故事的那种方式的。

这个遗产其实在当代也有延续,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这样的艺术遗产在长篇小说的创作实践中是相对稀薄的一个存在。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新思潮的发展,古典文学的叙事遗产是否有重新激活,甚至是更新的这种可能?这是一个问题,一个疑问。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这20多年将近30年来,已经成为习惯的所谓现代后现代这种视角和方式,也包括文学批评——我现在也编辑文学批评的版面,我特别害怕一个词,出现频度太高的一个词,就是现代性,什么都往现代性上扯,让人非常难受——它的有效度究竟有多大?有没有更丰富的样式、更贴切的表达、更繁复的质感和更具穿透力的理性,来一次文学的艺术方式的守正创新?我读研究生的时候读到洪子诚老师的一本书,叫《当代文学的艺术问题》,那本书给我启发非常大,它完全是从文本分析中出来,以作品为中心得出结论,它返回到“十七年文学”的一些创作上,给我启发太大,这是对文学艺术方式的一种深究,我觉得这非常重要,在今天,我们的理论家也好,还是编辑也好,很少沉淀下来,好好想想,我们今天写这样活生生的生活,我们用什么样的更合适的艺术去把它表达出来。

第二个大问题,刷新文学的现实质地,这是我要重点谈的一个问题。其实作为小说,它是打开一个世界的,可能是对自我经历和经验的打开,可能是有待瞩目、有待照亮、有待珍惜的甚至待体恤的那些天地,文学它是打开这样的世界。我们都知道人对世界的拓展的步伐,迈起来应该是很谨慎的,有时候可能行之不远,但是它依然有一种永恒的启示。

比如说路遥的《人生》里的高加林,《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他们走得并不远,都是离家乡很近的地方,到县城或者是地区以外的另外一个地域,但是这种行之不远的世界里,它给现实质地进行了一次拓新,人们从自己固有的世界里向外稍微走一步的时候,就给人带来巨大的一种审美冲击。再比如说刘醒龙有一部短篇小说叫《凤凰琴》,这部小说开启了一个非常大的世界,一个山洼洼里的乡村民办小学校长,一个小学校,触动他的是在大山里就突然看到一面国旗,这件事引发了作家的创作灵感,对代课民办教师、对乡村教育包括对国民素质养成、对平民英雄的发现等。

如果没有这种复杂的现实,只是单纯地把现实当中一些所谓难题、问题提出来,这部小说它不会具备多大的艺术魅力,恰恰就因为容纳了这些东西,所以我们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行当,没有一个工程,没有一个题材,没有一个群体能够单独成为现实题材的作品。新时代是一个文化综合的时代,“五位一体”“五大发展理念”,跟过去相比,最高层面上已经综合化繁复化,那么在这样一个时代,社会与生活是一种多种综合的时代,它们互联互动、相互牵扯。新的史诗就要面对一些如何能够更繁复更综合地来关注人的整体性问题,理想与理想化的分别,现实和现实感的分别,疑难与疑难症的分别。文学到底要认领什么?要给读者什么?现在我们的创作已经成了习惯了,我们对于认识世界的理据、人心的生长、悲悯的依据、善良的指望、家国的分量,这些东西在我们现在的文学创作中是个稀缺。

8.黄发有(山东省作协主席、山东大学教授)

非常高兴回到福建,有一个很宝贵的学习机会,可以向闽派的前辈请教,同时也是可以回来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思考。

说到史诗,这个概念应该说在中国跟西方其实是有差别的。关于西方的史诗,当然我们首先就会想到《荷马史诗》,中国史诗会提到《格萨尔王》《玛纳斯》等,我们的少数民族史诗跟《荷马史诗》还是有差别的。从中国的古典文学传统来讲,其实是两大传统,史传统和抒情传统。史传统和抒情传统虽然有融合,但是各成体系,我们看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经常会看到有诗为证,会有一些诗词插入。像这些小说,它里面的史跟诗基本上没有非常好地融合在一起。我下面谈现实主义这样一个话题,关于新时代文学的创作,很多媒體包括像《人民文学》,它的一个落脚点其实还是现实主义。刚才施战军主编提到的《海边春秋》,还有像《经山海》这样一些作品,都是近年涌现的现实主义代表性的作品。一方面现实主义确实也有这种新的成果,但另一个方面现实主义也有一些新的现象和新的问题,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变化,随着新媒介和新技术出现,应该说我们的文学生态跟文学格局都出现了一些新的趋势。

不容忽略的就是网络文学的出现,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对于新时代文学都产生了强大的一个冲击。近几年网络文学也在倡导这种现实题材的创作,里面其实也涌现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比如说像《网络英雄传》等这些现实题材的作品,也受到广泛关注。另外一个方面,因为网络文学它背后有资本的强大推动,所以现在很多作者他们有一个身份意识的转变,比如说有一些作家,现在对自己的一个定位是内容制作者或者说是内容提供者,这个跟我们以前对于作家的一个定位就有非常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机构强调作品的IP价值,包括像AI技术的发展,这些对文学都会产生非常大的一个推动,包括像什么机器人写诗,网上的一些写作软件,也开始逐渐在普及,对现实主义都会带来一些新的变化。

说到现实主义,一方面,现实主义文学应当既有一种紧贴大地扎根生活的这样一种人民性,与人民息息相通,及时傳达并回应民众的重大关切;另一个方面,现实主义文学应当有艺术的美感,不应当是粗糙的速成品。其实刚才施战军主编在讲话当中也提到过这样一个问题,作家要准确地把握现实,应当深入到人民中间,从中汲取鲜活的营养,不断提高自己的素养和境界,而不是故作高深。直面现实是现实主义写作的基本伦理和美学原则。从近几年文学发展的态势来讲,现实主义确实出现很多非常重要的成果,包括像阿来的《云中记》,我觉得应该也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作品,他提供了现实主义的另外一个因素,在这10年之后重新去回顾汶川大地震,里面塑造的一个人物,它提供了我们观察现实的另外一个视角,一方面我们要关注那些重大问题重大话题,同时也要关注人心,关注人的精神的需求,像阿巴他回到了最弱的云中村做安抚这样一些事。他提示我们,在新时代中,我们在关注经济社会这样一些跟国计民生密切相关的重大话题的同时,其实作为文学要有所追求,不应该忽略人心这样一个维度。还有就是现实主义面临一个重大的挑战,就是没有边界的一个说法。在无边的现实主义的旗号下,一些写作者用很多的名义,其实在卖弄各种奇闻怪事,成了一种商业化的表演。还有一些写作者认为,只要在文学中拼贴一些与现实有关的元素,都可在现实主义的大旗下。然后就说讽刺现实,这样的话,现实主义的一个核心本质就被偷梁换柱,作品中的现实也就成了一个现实的变形记。有一些作品,在炒作各种新闻事件,通过对新闻事件的一个转述,写成形态各异的小说,泛化的现实主义,你只是对现实进行一个肤浅的描摹,对各种社会问题隔靴搔痒,回避社会生活的真实矛盾。当下越写越快,所谓的现实也是没有经过情感浸润、思想打磨的小道消息,这样的作品凭借什么去打动读者?

刚才提到《平凡的世界》,我觉得《平凡的世界》——路遥其实也是背负着历史的包袱。这里面都是一种感同身受,用他自己的血泪来浸养这样一种文字,只有这样的写作,才能真正打动人心,而且有了一种穿越时代的魅力。所以如果作品没有情感的感染力和思想的穿透力,故事又陷入类型化和娱乐化的俗套,这样的文字就注定是缺乏艺术生命力的。

现实主义要走出一个泛化的沼泽,我觉得你要迎难而上,挑战写作的难度、追求审美的深度、走向艺术的深化。首先写作者必须正确地看待现实,进入文字的现实不是抽象的外在现实,而是作家的主体、生命深度嵌入的现实,那也就是所说的同人民之间的血肉联系。现实主义不是追逐当下的机会主义,作家应该与现实保持必要的距离,必须有一种历史的眼光。另一方面,作品中的生活也不是平面的现实,而是你背负着历史向前推进的现实。

正因如此,作品才不会随着时代的推移而失去内在的价值。我认为抽离了社会责任感的现实主义只能是一种虚伪的现实主义。在商业文化的影响下,现在有一些作家将个人名利作为书写现实的一个目标,这种写作不仅无法介入现实,而且很容易沦落成匍匐在现实面前的一种写法。现实主义要有一种内在的感召力,写作者就必须得秉持一种持续的理想,用一种批判的精神推动现实不断地完善,以生命个体为原点,以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原则,平等关切所有的生命存在,用灵魂的光亮去穿越种种障碍。最后一句话,现实主义的深化离不开艺术的创新,当然也包括对各种艺术资源包括手法的包容和创新。

9.张燕玲(广西文联副主席、《南方文坛》主编)

其实我们每一位做文学评论工作的,都会对闽籍的评论家心怀敬意。我的评论生涯里,包括做《南方文坛》,一直得到闽派批评的帮助,尤其是最早1996年我当主编的时候,谢冕老师就是一马当先帮助我的,早年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曾经在北大追随过他,这是我想表达的第一层意思。第二层意思,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我一看这么宏大的题目,内心突然间跳出来一句话,在今天无论是建构史诗中国或者是构建新时代文学,我认为开放进取仍然是今天要提倡的。因为开放进取构建的40年的文学格局丰富阔大,我以为也会为构建新时代的史诗中国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在今天要构建史诗中国,我认为至关重要的是,要传承文脉,传承开放进取这一文化遗产。当然文脉的传承需要新的眼光,而只有宅在家里才认为西出阳关无故人,才会远行,踏歌远行的人徒生悲伤。其实你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才可能有所发现,有所创造。就像今天的高速路、高铁、村村通公路等,在我们广西体会就更深了,每一村都通公路,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这种巨变的深广度已经超过了汉唐。

只要我们翻开中国近代史,就会发现近代以来的各个时间的节点,比如岭南,比如说我们福建都是领风气之先的,所谓杀出一条血路,背水一战这种精神,它的核心就是开放进取,我以为这就是现代的文化,也是南方对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的贡献。时间留给今天的文脉,我也认为是开放进取。从古丝绸之路到今天的新丝路,出去就是打开世界,有所发现,有所创造。刚刚谢冕老师提到的那一点,我特别有感受,20年来我参加过国内各大文学奖,包括各种排行榜等,文学创作的同质化是很严重的,对这个时代的切入还是需要进一步,我认为也需要一种开放,真的是把世界打开。

一片三坊七巷,半部中国近代史。一个林觉民故居,就关联着林觉民、林长民乃至林徽因、梁思成、冰心等先生,可以说这其中也是跟开放进取的文脉是息息相关的。尤其近十年来,多媒体和全球化可以说深刻地影响了世界的文学格局。世界这种开放性,我以为最大的一个标志是带来了世界性的文学对话,比如说中外文学的互译、中外文学对话等。我自己这两年参加的,像湄公河国家文学论坛、南亚国家文学论坛、东盟国家文学论坛的中非文学论坛,包括出访埃及等,突然间发现我们并不了解我们的邻居,那么“一带一路”之后我们开始了解和跟我们的邻居有了更多往来,那种热烈的场面,那种渴望从被动到主动的场面,我是深有体会的。

这种热烈的对话场面的常态化思想理论和方法必然会融通,必然会互为补充。所以说这种文学的对话在相互尊重的、平等的立场上,取长补短,求同存异,可以说是文学的成果的共享,成为近年深化改革开放的一个重要的文学成果。所以我认为世界打开以后,就是开放,这种南方的可贵的共通性也体现在文学上,比如说南方的书写,单单女作家就有林徽因、冰心、庐隐,到今天的舒婷、林白、林那北、须一瓜等等,她们都有一种共同性,就是散发着一种南方的如此炎热、生机繁茂、幻觉一样的这种气息,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汉语文学创作形成的反哺。总之我以为这种打开世界、踏歌而行的雄阔与豪迈,为建构新时代文学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10.李国平(陕西省作协副主席、《小说评论》主编)

感谢有这个机会让我拜见老前辈,和新朋友老朋友在这里聚会,向闽派批评家表达敬意,分享闽派批评的高度。这个题目是一个很大的高端的问题。我记得倒数10年,改革开放30年的时候,关于时代和文学的讨论。去年改革开放40年,也有相关的盘点讨论,焦点在于文学和时代关系。今年当然是大年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领域也同样,总结性的,我建议一个题目,这个题目叫《我们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是前辈在上海书展的演讲题目,印象非常深刻,把它借过来。

可以说,如果改革开放晚来20年,整整一代的中国文学就不可能抵达现在的高度。莫言就不是今天的莫言,余华就不是今天的余华,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我们遇上改革与开放,尤其是开放,我们经历了见证,我们本身就是改革与开放的成果。同样的意思,徐怀中也有表达。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向世界说,徐怀中是恩师。徐怀中说,说我是莫言的老师,不能这么说。如果说谁是莫言的老师,是中国的改革开放,他们这样的表达都是有深切感受,有历史感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几代作家的文学阅读和文学接受,存在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关系,隐秘地铺垫新文学的传统,这个应该是有历史逻辑和文学逻辑的,是可以参考的。阅读史实际上就是接受思想,近几年来有若干影响中国人的精神进程。比如中国改革开放图书评选活动,40年40本书,不同书单累积成改革开放的符号,不同领域的人都或隐或显,都有重合和相交,也许并不意味着共识,但一定意味着共振,意味着格局的打开,意味着在什么层面看自己,看世界,意味着文化视野、文化自信。70年几乎相当于一个人文学生命的全过程。

如果用文学史叙述,70年的文学可以做整体观,也可以分区内分析。有一些文学者,文学生活经历前半段,然后基本终结。有一些文学者,文学生活处于进行时,新时代的书写将是他们的课题。比如谢冕老师、孙绍振老师,没有改革开放的历史机遇,时代之大变局,就不会有他们文学生命、学术生命的新生和崛起,他们身上凝聚着当代文学70年的宝贵经验。

那么,中国几代作家创作应该说得改革开放之滋养,或者说被时代所塑造,有时候又必须受时代必然之引领。这是中国文学伸向未来的或者伸向新时代主题。最后扣一下题,用李敬泽先生的话,结束我的发言,他这个话我是认同的,李敬泽说老一辈作家开辟的文学道路并不像现在看起来那么容易、那么理所当然,回顾过去是为了展望未来,中国文学在新时代应该怎么样?有待一些作者去奋力探索,开辟出巨大可能性的天地。

11.周星(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

我是从三坊七巷出来的,受到会议的邀请,非常荣幸。今天会议的主题,应该是非常宏阔,具有巨大的包容性。新时代文学理应是开放的,它应该包括网络文学的拓展,所以在这里我就以网络文艺影视文学的研究者的身份做一个发言。

新时代文艺的互联网思维是我思考的第一个问题。在改变当下文艺批评和影响方面,互联网的思维越来越不可忽视。前两天我相继接受了中央电视台和中央电台的采访,他们采访的题目很有意思,一个是关于网红书店的评价,它涉及纸质文学的掌握以及互联网带来的线上线下相互感知的掌握。第二个采访是关于《咬文嚼字》发布的2019年十大流行语的评价。我们知道比如说热门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比如“996工作制”是出现在互联网的高科技公司,比如说年轻人知道柠檬是网民自嘲“我又酸了我太难了”,因为它是随着一个土味视频而走红,许多关乎影视和网络的这些内容其实都关乎文化和文学。

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文学跟影视网络关系已非常密切,唯一批评的受众的战场也无形中转移到了网络,比如说,当前将文学作品改编成为影视作品已越来越多,如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陈凯歌的《搜索》、赵薇的《致青春》、陆川的《9层妖塔》、乌尔善的《寻龙诀》、曾国强的《7月与安生》,以及现在还在放映的《少年的你》和以前张一白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等,文学和影视的关系已越来越紧密。所以说文学的评论和文艺评论之间的交流,已不能忽视文学和新媒体之间的趣味变化和对象变化,导致这样的原因显然是世界发生了变化,纸质文本的创作对象开始向电子文本乃至于更新鲜的网络文本转化,而网络则最大限度地接纳了纸质文本,也即换了一个界域。所以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文艺评论其实就艺术的精神或者就审美的精神价值而言,它可以接纳纸质文本、电子文本等等。同时作为一名研究者,千万不能忽略在网络文学那个圈子里头,或者我们影视的粉丝的圈子中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可忽略圈层文化,圈子文化有它自身的群落感。

真正的文本和批评者之间构成什么样的关系,显然不是重点,因为现在的批评已介入到一种所谓个体独立的情绪交流、情感交流和斗争拍砖的参与者中,谁对批评起更大的作用,肯定不是公认为最权威的批评。传统所谓的专业权威,只对相近的你熟悉的人或者批评者之间相互形成作用,而对于大众的批评和对于创作批评二者都可能皆无作用。我在这里危言耸听是想说,你忽略了网络巨大的批评对象或者作品的驰骋战场的时候,你也别期望你的批评对创作能产生多大影响,它可能只能对领导产生影响或者评奖的關注印象而已,你也别期待批评对观众产生影响,因为根本没有途径达到他们的视野。所以进入网络的批评,进入大众的交流,我觉得是批评不能忽略的对象。

12.王炳根(冰心研究会原会长、冰心文学馆原馆长、福建省作协顾问)

史诗中国与新时代文学,题目很大,听了大家的发言很受启发,我就换一个题目说,我这个题目叫《闽派批评的反思与信心》。关于闽派批评,我在几次会上讲到,也可以从学理上进行一些梳理和研究。毕竟那个时期的福建批评家,风云际会,开了风气之先,创造了一个批评的神话。我想通过一次次的会议可以出现一些成果,对闽派的研究好像现在有人在做,但我想说的是,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个闽派批评,那么现在,闽派批评已经渐行渐远了。理由有四个:

第一,闽派批评在近年来没有为新时代文学创作与批评提出引领风气的观念和理论。闽派批评当年起码有几个方面的支撑:谢冕、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林兴宅的新方法论。这几个方面都是开了风气之先,并且是相互呼应的。

我记得我转业到《当代文艺探索》当副主编的时候,林兴宅和孙绍振把我带到北京,去拜访批评界的前辈,说这一个人将编这个刊物。其实这里面很多都是我当时的重要作者。除了这三个方面之外,当然还有很多了,比如张炯老师的文艺理论批评,还有曾镇南的,王光明的,这都是形成了一个派。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在回忆中,提到20世纪80年代批評的时候,再现闽派80年代批评的美好的时光。

第二,面对网络时代的文学,福建的批评甚至可以说整个批评界一直显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说根本没有说。我记得前几年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开闽派批评会议的时候,研讨题目就叫《新媒体时代的闽派批评》。我们讲的时候就发现全部都是传统的文学批评。当时在场就有一个人说,你们不是说新媒体的闽派,新媒体的闽派是什么?今天都没有人讲,你讲的都是传统的闽派。我觉得这个现象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基本上是在传统的话语中打圈。几年过去了,新媒体又发生了变化,范围更广。除了网络网站,同时微博、微信、头条、抖音不仅发作品,而且人人都是批评家,三言两语,批评非常到位,非常尖锐。

我们传统的批评家根本无力面对海量的文字阅读,确实不在场,这个完全是可能的。甚至我们的观念也跟不上新媒体的变化。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其中有一部,我要讲一个个案,就是说我们福建有一部网络小说叫《诛仙》,好多年了,现在已经拍成电影,《诛仙》的影响和发行量都非常大,但是我们始终没有有分量的关于《诛仙》的评论。这是我说的第二个的理由,对网络文学缺少一种话语权,处在一种无所适从的位置。

第三,我们缺乏经得起批评研究的新作品。我说的是福建,其实全国也大部分都如此。闽派的兴起借助了对舒婷朦胧诗的讨论,没有这个讨论,批评的交锋,不会爆发得那样密集。我们小说也不错,但是我们没有投入这一方面进行研究,其实我们福建的小说是可以有这方面研究的,现在有这个条件。

第四,对闽籍的重要的文学资料缺乏热情的投入、研究的深入,包括对港台文学的研究。我想,对这些东西的宏观研究,应该是闽派批评应该做的。其实我想我们还是有自信。首先我们的闽派批评学术活动周是一个创造,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关心福建作品的研究。其次我们有陈晓明、谢有顺、石华鹏等这样一些重要的有影响的批评家。我在这里尤其要说一下石华鹏。这个批评家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有自己的立场的,他面对作家,无论作家是多大作家,还是多重要的作品,他都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不跟随大势的批评,而是特立独行。独行是有他的根据和立场,有他的理论和思考,他跟我们的这个理论和宏观的思路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实实在在在做批评。

所以我就说这么多,一是有人才,二是有刊物,三是有组织,三者具备了,虽然闽派批评渐行渐远,但是我们可以再出发。谢谢大家。

(发言摘要由福建省文学院根据录音整理提供,未经作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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