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菖蒲灵物偶然花
2020-08-06唐跃
唐跃
李飞,字翼之,别署双翼子,斋号竹(艹+卬)山馆,临泉人,现居安庆,有金石之嗜,精篆刻之道。
说来惭愧,我认识李飞已经10年之久,曾经有过为他写点文字的念头,却因为一个“难言之隐”耽搁下来。记得那次坐在电脑前打算动笔,用拼音输入的办法,怎么也敲不出那个“(艹+卬)”字来,于是翻阅《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直至查阅《辞海》,愣是没有找到这个字的读音。就这样耽搁下来,一晃便是两年。
大约两个月前,有事与李飞联络,说完该说的事,问他近来忙些什么。他回答说,忙着拓制手里的齐国陶文残片,打算编一部《竹(艹+卬)山馆藏齐国古陶文字六十品》,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他喜好收藏战国古陶、汉晋古砖,原以为只是雅玩而已,哪里想得到真能登堂入室,攻读那些在我看来无异于“天书”的齐国文字,做起了只有老学究们才敢涉足的古文字学的大文章。惊讶之余,我上网查阅《说文解字》,从中认识了“(艹+卬)”字,得以继续梳理关于李飞的种种印象。
当然,斋号里用了连《辞海》都没有收入的“(艹+卬)”字,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但李飞在这个书斋里的所作所为,涉足精深的金石学,而他并没有专门学过,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原先只是單纯地收藏,诸如战国及至汉晋的古陶、古砖,后对收藏品进行分门别类,再对收藏品上的图案和文字进行拓印、考据,这就从门径到堂奥,步步为营地深入了金石学的研究领域。他送过我一套《双翼子藏古砖拓》,一函四册,分别为《汉晋饕餮人物砖拓》《汉晋画像砖拓》《汉晋吉语砖拓》《两晋纪年砖拓》,编排得整整齐齐,打理得清清白白。我也酷爱收藏,领教过各色各样的藏友,像他这样的,无疑属于白金级别。尽管如此,李飞并不罢手,他或许感到汉晋古砖的标准参照物比较多,无论是图案还是文字,读释起来不是太困难,倒是战国古陶,自晚清以来虽然时有实物发现和研究进展,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神秘的面纱尚未完全揭开,很值得挑战。于是,他把多年来收获的齐国陶文以及少量燕国陶文一并精拓出来,辨认明白,编印成册,既是展示个人的赏玩心得,又是发布崭新的研究成果。
说了半天,李飞喜好金石,其实只是他的副业,篆刻才是主业。李飞今年37岁,篆刻作品不仅多次入选西泠印社的展览,入选全国书法篆刻展,还获得过诸多荣誉,当之无隗地跨入了当今印坛佼佼者的行列。然而,他的习印之路并不平坦,一路走来殊为不易,其间多有令人动容之处。比如,1999年,也就是他16岁那一年,从临泉初中毕业,考入安庆黄梅戏学校美术专业,开始利用假期学习治印。那时,一是家境贫寒,二是没有基础,完全仰仗书法、篆刻已经小有成就的表哥张晓东的支持和鼓励才坚持下来:没有钱买印石,张晓东资助;暑假回家,白天临刻赵之谦的印作,晚上请张晓东指导,稍有模样的暂留,不入法眼的磨去,第二天重来。他回忆说,当初最困难的几年里,张晓东先后收购他的习作竟有500方之多,拉扯着他一条道地往前走,不回头,语气里充满了谢意和敬意。再比如,2002年,他从安庆黄梅戏学校毕业,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便回到临泉,跟着张晓东刻印。在安庆读书期间,他师从过胡寄樵先生。胡老很器重这位弟子,得知有关情况后一直放在心上,并托人把他安排进了安庆的一家大型化工企业,使他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从此便在这座诞生过清代篆刻大师邓石如的城市里扎下根来。工作的10年里,李飞的创作进步很大。因为需要更多的时间用在技艺的精益求精上,所以他辞去工作,做了职业印人。但他每每说起这段难忘的经历,总是心存感激,牢记胡老的恩情。
至于李飞的篆刻艺术,早年主攻元朱文,偶有满白文,这些年又对鸟虫篆产生浓厚兴趣。在我看来,李飞说话慢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那种偏于细腻、细密一路的气质,与细劲而又圆转的元朱文最为般配。我没见过李飞的早期作品,只知道他从赵之谦入手,上追安庆先贤完白山人,想必对两位大师的婉转和酣畅多有汲取,更加重视书写的意趣。如果评述李飞的当下风貌,诸如“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心无挂碍”“清溪行舟”等印,可以明显看出安持老人“工稳派”的影响,刀笔清朗安详,布白精巧工致,线条柔美秀逸,气息淳雅娴静,在突出书法趣味的同时,顾及了篆法的装饰性和印章形式的规定性,以及印面中的每个字与印面的关系。去年夏天,李飞来合肥参加安徽省书法家协会的会议,抽空到我处闲话印事,其间说到安持老人被赵叔孺推为“元朱文近代第一人”,他表示高山仰止,也曾潜心研习,受益太多。我还喜欢李飞的接近战国古玺风格的一些朱文小印,如“天一生水”“敬事”“永嘉”“藤花”等,篆法更加古朴,笔道更加坚挺,特别是在结构布局上,随着印面文字的依形结体,出现了移位、并离、揖让、镶嵌等多种生动组合,精整而又方圆自如,庄重而又灵气飞扬。在我们最近的一次微信交流中,李飞告诉我,西泠印社名家工作室的学习已经结业,虽然只有一年,却是收获满满。他由衷地感慨道,来一石导师的几次授课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突出印外功夫,强调技道双进,令人茅塞顿开。
各自独立地看,金石研究与篆刻创作分属不同门类,分别构成李飞的副业和主业。而实际上,两者原本就是艺术领域里的近亲,不仅相互联系,而且相互滋养:篆刻以古老的篆书为基础,吸引他钟爱和攻读古砖古陶;研究战国陶文,促使他的治印样式愈加丰富。在李飞的刀笔之下,还有一些作品,把篆刻、书法与古砖拓印熔于一炉,格外耐人寻味。比如,他把收藏已久的明清时期古砖“凤穿牡丹”用朱砂拓成,为正在自由翱翔的凤凰取名“得大自在”,朱拓上方题写了四字隶书,左下方配以长方形的鸟虫篆印,形成一件诗书画印和谐并存的作品,寄情高远,意味深长。又比如,他前年为我刻成“藤花”斋号印,又做成宫扇形的印式,宫扇的另一面,是他收藏的晋代武士画像砖的拓片,墨拓上方题有“披坚执锐,谁与争锋”八字隶书,右下方钤有“翼之手拓”四字朱文印,金石味和书卷气扑面而来。如今,我常常取出玩味,想到一位曾经冲锋陷阵的武士,坐在了开满藤花的书斋里退修诗书,该是何等惬意。
回过头来,再琢磨那个“(艹+卬)”字,《说文解字》释义为“菖蒲也”。看来,李飞的书斋里没有藤花,却养了许多菖蒲,我于是想起宋人刘克庄的诗句:“菖蒲灵物偶然花。”我能感到,李飞手里的刀笔,成天与菖蒲相伴,浸润了来自大自然的草本精华,感染了更多的清气和灵性,正带着人文关怀的温度连接古今,执着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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