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事
2020-08-06杨映川
杨映川
地面反光,是积水,刚下过一场大雨,车轮辗过去,细碎的水珠飞到车窗上。一路上车流稀疏,常见的是一些大卡车,这时间还在高速路上跑的多半是长途货运,陈长河在心里念叨着不容易,谁都不容易。要不是张舒给他发的那一段语音,他不会往回赶。两小时前才喝完一场大酒,这时间应该躺在床上美美睡一觉,但张舒说了,“宝宝要抱抱”。
要说急着返程,张舒的语音只算个由头,结婚半年,新鲜生猛的劲头早过了,早上出门陈长河就计划在田州过夜好好应酬,后来觉得再待下去没劲,有女人抱着能让自己开心点。看晚上喝酒的情形,田州他还得再来,酒还得再喝,一顿酒搞不定的事情那就两顿酒。他等嘴里的酒气散得差不多,才开车启程,回到家得四个小时。一大早出门办事,没歇过,他打了一个哈欠,又打了一个哈欠。手刹旁有一只小瓶子,他倒出一粒口香糖塞嘴里,一股辛凉的薄荷味立时从喉咙冲上鼻腔,通透,能把眼泪逼出来。这是一种特制的薄荷糖,专为提神用,美国产的,得到亚马逊上去买。
他想起晚上给他灌酒的那个小领导,一阵不快从后背往全身扩散。这变态的家伙今晚上不知道拍了他多少次后背,一边称兄道弟暗示这事成与不成全在他掌控之中,一边在明面上做铁面无私状把价格抬了又抬,再高他这边就出不起价了,他只能干了一杯又一杯。
同一方向开了许久没遇上一辆车,路程过半,陈长河又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有些黏,他揉揉眼睛,看到一条瘦长的黑影从路中隔离带快速蹿出来,是野猫还是野狗?他下意识往右打方向盘,车子恰好驶过一片积水,轮子漂移,失控要撞向护栏,他赶紧往回打方向盘,车子不受控横翻,打了两个滚,滑出去老远顶朝下,车轮子空转。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陈长河的身子左冲右突上下撞击,紧张或是恐惧都来不及从他身体里发散出来整个过程已经结束,他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死定了,妈的,原来死这么方便快捷。
四下好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活着?头晕,想吐,陈长河强挣着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突然想起要先打开应急灯,以防后面有车撞上来,灯打开,他看到一个灰蒙蒙颠倒的世界,他的眩晕更强烈了。手提包就在脑袋边挨着,他一把抓住皮包,打开车门滚出去。依然是强撑着,心想不能害了后边来的人,他挣扎着打开车后厢,取了安全三角架,在离车子有十米远的地方架起來。做完这些,他走到路臂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反复几次,眩晕感弱了。
第一件事是打电话,他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报了路警,剩下就是等待。
陈长河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左边额头撞起一个包,还渗点血,其他地方可以说是毫毛未损。野外的凉风拂过,他打了一个寒战,上下牙齿打起架,嗑嗑嗑响。如今是盛夏的季节,这浸透全身的不是寒凉,而是恐惧,刚才翻车时没来得及释放的恐惧从内向外扩散,与夜雾携手,把他身上的热量和力气吃掉,原来后怕是这样的,一条断掉的壁虎尾巴,无主自抽搐。
一辆车子从远方开过来,看到警示的灯光,绕开了。
又有一辆开过来,也绕开了。
他仍然恍然,是活着的世界吗?似乎无法证明。
张舒这时间应该睡得烂熟,即便是电话响也听不到了。他试过,在她睡熟后,把她放到浴缸里,然后放上水,水差不多盖过鼻子她也没醒。陈长河甚至不怀疑,就算张舒在这时间听到他的死讯,一样能睡着。当初娶她就是看上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她人长得很漂亮,同时很会花钱,做一幅窗帘能花掉四万块。她扯开金线凤尾的窗帘,问陈长河,窗帘配不配她,他说配,一样高贵美丽。他记得有一次他发烧,她说会早点回家,后来回到家已是半夜,他的烧已经退了。她说对不起,没办法,好些年没见的闺蜜,拉着不让走。他想,他的身体一向都好,最多来一场感冒,发烧都少有,这真是幸事。
姐姐第一次见张舒,他们尚未结婚,姐姐把他拉一边去说:“小弟,我就担心你老了没有人在跟前。”他当时听这话有点想笑,他大张舒九岁而已,哪有这么可怕?
他还是觉得冷,他把双手搓热捂在太阳穴上。
有一辆车子放慢了车速,车主摇下车窗,“你还好吗,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挥挥手说:“谢谢,不用了,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路警了。”
车子开走了,真还是有热心人啊。
手机放在膝头上,他还活着,真好。他想打一个电话,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说上几句。深沉的夜,人人都在沉睡,有谁能听他的电话?宋好雨的名字其实已经在他的胸口,他的心似乎安稳了些,他可以确定,无论何时他拨通她的电话,她都会接,即便是现在凌晨两三点的辰光,即便她身边还躺着一个男人。他马上又为他的自信感到羞愧,无论如何,他是负了这个女人的,他们有将近四年不联系了。
如他所料,电话通了。
“吵到你了。”
“嗯,刚睡下一会儿。”宋好雨的声音像是着了凉,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记起她是经常失眠的,晚上睡不着就爬起来看书,她看的那些书他一本也不喜欢看,他看一两页就能睡着,她是越看越投入,还要做笔记,写摘要。他喜欢看她看书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最好看,一两缕头发挂在额前,小巧的鼻子显得很聪明,嘴巴是紧闭的,像是不愿意漏掉一点内容。他在那种时候骚扰她,她会说“等会儿”,“我把这章看完”,她越说他越来劲,最后都是他赢了。
“想跟你说说话,你还好吧?”
“就那样,不好不坏。”
“副教授评上了吗?”
“两年前评上了。”
“以前那个姓姚的副院长没有再为难你吧?”
“他调别的院去了。”
“你的课重吗?”
“天天有课。”
“你注意身体,多出去活动活动,别上完课就窝屋里看书,让自己阳光点。”
“嗯。”
“没吃药了吧?”
她沉默了。
“生命也许真像你想的那样,但每个人不都这么走着吗?把自己弄得开心点,好吧?”
“嗯”。
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似乎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的睡裙侧躺在床上,眼睛是闭着的。
一辆车子呼啸而过,她在那一头听到了。“你在马路上?”
她一贯这么敏感,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会被厕所里水笼头滴下的水珠吵到,会因为一张僵硬的床单发出窸窣的声音睡不着。她有抑郁症,需要吃药的那种。他对她最感无能为力的就是这个病,他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有了他,有了爱情,她还会抑郁?他问她,她也说不清楚,或是不想说。表面上看不出来多少端倪,他们在一起,看电影、游泳、旅游、睡觉,和别的情侣一样,她还为他堕过一次胎。她稍稍有些刻板,很朴素,没有花哨的衣服,房间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任何一个物件用过后要放回原来的地方,一双袜子能对叠成一颗糖果般大小。她不喜欢在外头吃饭,说不卫生不健康,她乐意在家做饭,一碗面的配菜能弄出九种。她不看韩剧流量小生剧,她看理论大部头。她马不停蹄地在外头兼上各种课程,她说她喜欢为人师表。
有一次,他们一块骑马上玉龙山,临近坡顶纵观,蓝天、草坡、野花、马匹、湖水、树林,他听到她吁出一句:“人活着真是虚无啊。”说话时她的表情是淡然的,没有悲伤。这话让他心里发凉,这句话能让这绝色的天地都暗下来了。他终于认定她不是个健康的女人,无论肉身还是精神,他隐约担心他对人世的热情会被她悄无声息地冷却掉。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有了退意,他慢慢冷淡她,疏远她,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来问:“你周末还过来吃饭吗?”“不了,以后你都不用给我做饭了。”他想她是听懂了,她一贯那么敏感。她把电话挂了,从此俩人没有再联络。
“开车的时候要小心,不要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你应该用蓝牙。”
这些话久违了,像走了很远的路,回到他这里来了。过去她坐在他车上总是警醒的。“红灯”,“有人”,“慢点”,“你刚才应该让人先走”,“和前边的车子靠太近了”……有一天他烦了,吼了一句“闭嘴!有本事你来开!”她的嘴闭了一天,第二天继续。醒脑的薄荷糖最初是她给他买的,让他疲劳开车的时候吃上几颗,醒一醒。他们分手后,他自己买。
“我会注意的,你继续睡吧,我挂了。”
农阔在穿衣服,皮带扣砸地上刺耳地响了一下。
宋好雨还在打电话,其实聊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双方的语速都很慢,好像在夜晚就得这么說话,像说梦话一样。
刚才电话响的时候,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宋好雨原想跑到客厅去接,但她看到农阔的身子动了一下,这说明农阔多半是醒了。这时间有电话来本来就很诡异,如果再跑到客厅里去接后面很难说清楚,这么一转念,宋好雨就没离开床铺,她侧着身子和陈长河说话。
农阔走出去的时候,她电话打完了,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上,但她还是做出正在聊天的样子。她不打算挽留他,脾气越来越坏,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一个电话就能说明她出轨劈腿?就要摔门出走?早先不是这样的,早先他给她做夜宵,送过来的时候,她恰巧到外头散步,他在门外头站了一个多小时,衣服裹着塑料盒,怕汤凉了。早先,她失眠,他念书给她听,念着念着,有时她先睡着了,有时他先睡着了。
宋好雨更觉得农阔是故意的,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了。俩人在一起一年多,和吃她做的食物一样,吃腻了,睡也睡腻了。农阔比她小两岁,人长得偏矮,和宋好雨齐肩平头。他坦承是儿童时代营养跟不上造成的,家里穷,上大学才第一次尝到牛奶的滋味。宋好雨喜欢喝的玉米糊糊农阔最深恶痛绝,说看到就恶心,原因是小时候家里几乎天天吃,伤了。农阔单方面认定按照遗传基因他能长到一米八,这个理论依据会在他的下一代身上体现。他们在一起他提过结婚的事,说是等事业有成再风光娶妻,他的理想是官至副校长以上。宋好雨想过农阔的结局,凭他的野心和狠劲,是能官至副校长以上,估计当到副院长的时候他会结婚,对象可能是他的某个女弟子。
宋好雨猜测陈长河为什么凭空给她来这么一个电话,听起来不像是喝了酒。她不会猜想他还爱着他,她知道他结婚了,从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消息的那天,她一阵慌乱,哭了半个小时,她还奇怪,早就知道会有的结局,她为何还会哭出来?看来,人真是不能完全了解自己。突然,一个想法垂直落下,陈长河是不是遇上事了,得了绝症?破产?被绿帽?她使劲把这些胡思乱想压下去,这是电视剧的走向,她想多了,还是睡觉吧,一睡解千愁。
翻来覆去,觉是续不起来了,宋好雨起身上厕所,腹部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前个星期才动了手术,不算大手术,阑尾切除。只不过,发作的那一天是翻天覆地的,也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她的腹部像埋着一条燃烧的绳索,节节燃成灰,痛得她全身汗透,忍不住叫唤出来。她想过要打农阔的电话。农阔有几天没来了,在准备一个课题,第二天晚上要飞北京参加答辩。她最终拨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父亲开门进来,带着夜晚清凉的气息,她才记起多年前给父母留过钥匙。从家门到电梯口不过十来步,她走不动,父亲弯下腰,把她背到背上。父亲这几年瘦了不少,有腰椎间盘突出,天天做艾灸,能闻到一股艾草味。她觉得能把父亲的腰压塌,父亲一步一步把她背进电梯。到电梯里她想让他把她卸下来,他没有,她在父亲背上,从十六楼到一楼,父亲没有垮掉,她安稳地上了车。
手术做完,在医院躺的那几天,宋好雨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她要尽快为父亲把买房子的钱凑齐。如果她遭遇什么不测,父母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父母前几年退休了,早在退休前就计划要回老家,还计划买一套房。老家是三线城市,一套两居室不算太贵,六十万左右能拿下,装修再多个十来万足够了,俩老只要把现在住的老房子卖了就能买。谁承想父亲一直有赌博的毛病,先是跟人玩地下六合彩,后来敢跟人写借条下注,年纪越大越豁得出去,来来去去亏了几十万,别人凶神恶煞找上门来让还钱,俩老不敢跟宋好雨说,静悄悄把房子卖了还钱,在外头租房住。那时宋好雨刚分配到大学当讲师没几个月,知道后气得将父亲一通好骂:“贪财、愚蠢、害人害己”,她还砸了一只杯子。母亲拿了扫帚扫玻璃,扫到她脚下:“轮不到你来骂,我都没说半句。”父亲说:“要不是人家威胁找你要债,我们没打算卖房子。”“意思是你们还保护我了?”“把你养这么大,没拿你一分钱,我们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指望你给我们养老送终。”
这些年,她与父母同在一个城市,基本不见面,偶尔发个信息,不过,她每个月会给他们转一千块钱过去。她从讲师升到副教授,待遇一般,学校集资的那套房,首付交讫,月月还房贷,再加上给父母的生活费,她攒下来的钱不多。她应该是全系兼课最勤快的老师,除了学校安排的课程,她还在一些二级学院和外校上课。她算过账,在老家买房,首付二十万左右,这笔钱她再借点能凑上,问题是房子拿到手还要一笔装修费,这她就拿不出了。她不能让父母再等了,父母老了,想落叶归根回老家与亲朋好友聚头,她要满足他们这个愿望。
出院那天早上是农阔去把她从医院接回来的,把她送到他就走了,说有学生等他讨论问题。她中午没吃饭,她不想动,也不想吃。晚上,父亲敲门,拎了一只饭盒,给她做了鱼汤和白粥送来,说没提前打电话是怕她不让送,刚做完手术多喝汤吃流食好。父亲是了解她的,若是先打电话,她确实就不让他送了。她住在城市的西头,父母住在东面,坐公车再转地铁顺畅的话得一个多小时。
她说:“爸,明天不用送了,小农能做饭。”
父亲眼睛在屋子里搜寻了一会儿:“你们打算结婚吗?”
听父亲的语气,并不认为她和小农是会结婚的一对。父亲与农阔只在医院见过一面,好像没聊几句话。
“快了吧。”
“找人得慢慢找,找贴心的,不急,我这辈子做了混账事,让你妈跟着我受苦,但她从来没二话,你妈是好女人。”
“您的意思是农阔这人不行?”
父亲摇头,笑着说,“我哪里了解他,好不好你自己知道。”父亲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住院那晚,他没空?”
破綻原来在这,太大的破绽了。
她说:“他出差了。”
父亲叹了一口说:“找伴就是图需要的时候用得上,以后想吃什么你就给我们电话,我们平时闲着也是闲着,你妈做了我管送。”
宋好雨发现父亲的耳轮不晓得什么时候变长了,耳坠子圆圆实实的,以前不是像这样,以前父亲的耳朵又小又软,呈长寿的相呢,多好啊。
拖车和救护车都来了。车子拖走了。
陈长河上了救护车,到医院检查没什么大问题,额头也不用包扎,上了点消炎药就让他走了。进家已经过了十点,家中没人,张舒应该是上班去了。床没有整理,睡衣掉到地上,两三套衣裙散放在床上像胡乱躺着的人。张舒没有收拾房间的习惯,她请了钟点工来收拾,连衣柜都交给钟点工。陈长河一开始是反对的,他不习惯陌生的女人给他们整理衣柜,包括整理内衣裤。张舒笑他不会享福,说过去主子睡觉,陪房丫头还在房里伺候呢。陈长河听张舒说话的腔调,和宫庭剧里的一样。
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给张舒电话,张舒也没有给他电话,可能以为他昨晚上醉酒了还在异地睡大觉。他匆匆洗了个澡,爬上床。他已经累得眼睛辣痛,眼珠子上面蒙了一层膜,视线模糊,喝酒过量他眼睛就有反应,再加上一晚上没睡觉,好几年不犯的眼病出来了。他手搓了一下,刺痛,以前犯病时用热水金银花洗能缓解。家里没备有这东西,他给张舒打了个电话,让她中午带回来,她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眼睛有点肿,想拿金银花煮水洗。张舒爽快答应。
他睡得正香时被门铃闹醒。一个快递小哥,手里拿了一包东西说:“你要的药。”人被吵醒有一股邪火压不下去,他嚷道:“你又没有搞错,我什么时候买的药?”快递小哥把单子递给他,他看到上面写了金银花几个字,想起是张舒让快递送的。药接过来,门关上,火腾的往上燃,让买个药还让快递送,他把金银花扔茶几上,爬回床上再睡。躺了十来分钟,睡意渐渐散去。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翻看朋友圈,张舒刚发了朋友圈,中午在一家茶餐厅吃饭,主题:只有咖啡和芝士蛋糕不可辜负。
看那些图片,陈长河饿了,这饿的感觉排山倒海一下把他恶心得想吐,早餐没吃中餐没吃,一个早上魂不守舍耗的都是体力。他想用手机点餐,再想等待的时间他肯定已经饿晕,楼下街对面就有快餐店,他决定下楼。等走到快餐店门口,他才发现快餐店的大铁闸门是拉下来的,他以为走错地方,往隔壁的红烧牛肉面馆走两步,红烧牛肉面馆的东北大姐还站着柜台,没错,这两家一直是比邻。东北大姐眼利,看到他打招呼说:“帅哥,吃面!”他以前吃过,总觉得这面吃得不清爽,卫生存疑。他犹豫了一下,眼睛又看了旁边快餐店一眼。东北大姐说:“关门了,老板被抓了。”他心一惊,他记得那个老板,年纪四十岁左右、胖、面白和善,说话慢吞吞的。有一天他没带手机也没带钱包,老板还是给他下了单,说一份饭没几个钱,过后再给。他说:“前两天我经过这里,好像还在做生意。”“就昨天刚出的事,听说是强奸了手下的小姑娘。”
他掏出钱说:“来一个A套餐。”
“你脑袋怎么了?”
“撞了一下。”
“撞彩好兆头。”
今天的面特别好吃,面很筋道,肉大块,汤水中的花椒胡椒香辣,给他逼了一身汗出来,前胸后背都热了。他拿起一条黄瓜蘸了面酱送入嘴中,脆、清甜,食物的味道让他有真正重回人间的感觉。
宋好雨给他发来微信:“你没事吧?”
“没事,在吃面呢。”
“你能给我借十五万吗,我会写借条分期还你。”
有两个壮汉涌进店里,东北大姐热情地招呼,“大哥,吃啥?”
“两碗招牌面就成。”
“来个套餐呗!”
“套餐咋样的?”
东北大姐朝陈长河那一偏头,“那样的,营养、健康。”
“行,整一样的。”
桌子上还有一只卤蛋,陈长河没有吃,他站起来离开店面。他没有回宋好雨的信息。四年没联系,一联系,她找他借钱,如果借了,往下还会发生什么?
他穿过人行道,车来车往,周遭的声音往上走,好像进了他的耳朵,又没进他的耳朵,太阳被灰云遮住,四下的光亮尘土飞扬,他的眼睛看这一切都是模糊没有轮廓,没有边际的。他在街边停下来,难道这就是宋好雨说的虚无?
车险经纪给他电话,这经纪是陈长河的一个初中同学。同学详细跟陈长河汇报车子的损坏情况和维修金额,最后像是祝贺他:“放心,保险都包了,一分钱都不用花。”
这同学以前常推荐陈长河各种险,但除了车险,他什么险也没买。
陈长河说:“我想买一份寿保。”
同学惊喜:“好啊,像你这样长年在外头跑的是应该有份寿保。”
陈长河让同学准备好资料,他要求买一份赔偿金额是一百万的生命险。他招手要了一辆的士往同学的保险公司去了。到了那儿,同学手脚快,早把合同准备好,摊放在桌子上等待他审阅。各项内容填完,最后是受益人,宋好雨的名字被他用力地写上去。签上名的时候,他对自己是满意的,他想,如果他不在了,他希望她过得好一些。
宋好雨没有收到陈长河的信息,她想,她一定是让他为难了。房子的事再等等吧,她还年轻,有工作就能挣钱。这应该是阳光的想法了,陈长河说了,让她阳光一些。
当晚,宋好雨做了一个梦,梦到有律师来找她,告诉她陈长河死了,有遗产留给她。他们掏出一叠文件让她签字,她还来不及悲伤就被遗产的事情吓到。她说:“我和这个人不熟,你们一定搞错了,这遗产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能接受。”
农阔不知怎地从她身后冒出来。“律师怎么会搞错呢?来之前肯定查清楚了,白纸黑字,名字和身份证不会弄错。”
她看着农阔说:“说的没错,陈长河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四年,我曾经很爱他。”
农阔说:“谁没有过去呢,你的前男友也是个长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