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2020-08-06张亚凌
张亚凌
每次一听姐要进城,就一个头俩大,说“如临大敌”一点都不夸张——她恨不得连地皮儿都揭起来带给我。姐总说城里走步路都得花钱,能省点就省点,能从家里带就从家里带。我真怀疑在姐的眼里,“城市”就等于“水深火热”。她曾发牢骚道,这鬼地方,喝口水都要钱,没人味儿。
姐没文化,只断断续续上过一年学。
那时母亲地里忙,又没帮手。姐就一边拽着两岁的小妹,一手牵着四岁的我,去上学。
上课前,将我跟小妹安顿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让我俩不要出声,乖乖坐着等她下课。我对教室里充满好奇,常常悄悄贴在门框上瞅着教室里面。姐一瞧见我,就悄悄摆手,示意我离开。我发现,每次我一闪面就能跟姐对视,她该不会只盯着门口看?而小妹,莫名其妙就哭了,一哭就歇斯底里,教室里就乱了,姐就出来了,将我们远远地带到操场。农活最忙时,姐就留在家里照顾我俩,还给母亲烧开水,馏馍馍。如此去了一年学校,姐坚决不去了,专门在家帮衬母亲带我俩。
如今记起那一年时光,最深刻的就是一下课,别的孩子不是玩就是围着我们姐妹仨指指点点。姐就是一脸难为情。姐好像很少完整地听完一节课,总因了小妹的哭哭啼啼不得不出来。也实在想不明白,好好坐着有啥不舒服的,小妹咋天天哭。后来我们姐妹仨在一起时也常开玩笑,说小妹考不进好大学都对不起因她而辍学的姐姐。
多年后,小妹留在了上大学的城市,成家立业,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我呢,回到了家乡的小城。姐姐在农村老家守着年迈的父母。
一直觉得,姐姐没上学,又没进城打过工,没有机会拓宽眼界,心理上还是没有长开的小姑娘:胆小,想法也简单。
可不——
每次见我,就那几句话,姐能煮著蒸着熬着炒着,说八百遍。什么“公家的啥都不要摸,光把人沾不富”,什么“不要顶撞你上头的人,人家咋说你咋做,——犟人吃犟亏”,什么“多做,少说,亏把人吃不死”,什么“走到哪就把哪当家,安安心心好好做,没坏处”。
我曾逗她:放心吧姐,您老人家说的错,我一辈子都没机会犯。姐着急了,嗔怒道:错,还分高档低档?紧小心慢小心,都常常出错。不上心咋行?
姐更多的担心,来自我的生活。怕我在城里的日子不好过,尽她的能力照顾我。
带上一捆葱,捎上一袋面,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里装着她为我准备的各种豆类、小米、花生、花椒面……好吧,这些还都可以放,吃不完暂时也坏不了。她恐怖到会带一箅子蒸面,一袋子包子,一袋子花卷,好像我这里有几十号人等着吃饭。只要小巷里有人进城,恰好她知道,或多或少都会捎些东西给我。几双鞋垫,几个箅帘,几块搌布……凡手边方便她又觉得我需要,都会捎给我。
我说城里地方小,她说给了你我就心安了。我不忍心她那么操劳却实在说不过她,她依旧乐此不疲,累着自己让我心疼。
今年清明,在母亲坟前,姐说,妈——,你放心,你在不在,你的闺女都值钱,有我哩。
陈吉清摘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