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犊情深
2020-08-06吉米
【英】吉米
“去,去把你儿子找回来!”柏克先生说完,那头母牛就朝牧原慢慢走去,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紧张地评估现在的情况。下一站距离这儿只有几英里路,顺利的话10分钟内就可以赶到。然后……花20分钟待在农庄上,再花15分钟赶回德禄。回家洗个闪电澡,换上衣服,再赶往胡太太家……7点以前应该可以坐上她的餐桌。
下一站应该不会待太久,因为我的工作只是替一头公牛的鼻孔穿铁环。铁环必须在公牛一岁前就穿进去,目的是将来好牵着它们走。
看到老柏克先生和他的两名助手已经站在门口,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柏克先生,真高兴看到你已经站在这儿等我了。”
“小伙子,我不喜欢让你来了却找不到人。”柏克先生说话一向简洁,这对我争取时间很有帮助,他转过脸对助手说,“到牛舍中把牛牵出来。”
他的两名助手厄宁与哈伯拖着步子向牛舍走去。几秒钟后,牛舍中传出凶猛的碰撞声和助手的吼叫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两位助手用一条缰绳将小牛拖出来,并将它压服成可以动手术的姿势。
穿铁环是有点残忍的工作,厄宁和哈伯先将牛头向上拉高,再分别从两侧将缰绳拉紧。下一步就是用打孔钳将牛鼻中坚硬的膈膜打穿了。
我先给它打了几毫升的局部麻药,然后把针头扎进它鼻子上部的肌肉,它立刻蹦跳了起来。柏克先生耽搁太久了,这条牛至少已经一岁半,要想驾驭它是很困难的。
“抓紧!”柏克先生在一旁助阵呐喊道,“稳住,它马上就会安静下来的。”果然,那头牛挣扎了一会儿就瘫倒在地上。我把打孔钳伸进鼻孔里,然后用力扳拢钳柄,清脆利落地在坚硬的鼻膜上打通一个小孔。
下一步是拆铁环。我把一个全新的铁环接口处的螺丝转下来,然后等待柏克先生发出那不可避免的吆喝声。“哈伯,摘下你的帽子给哈利先生盛螺钉,一两分钟不会感冒的。”农人们习惯用帽子来盛这种小玩意儿。
剩下的只要将铁环穿过刚打好的小孔,再将缺口处用螺丝扣起来就成了。帽子的另一功用就是在上螺丝的时候必须将它靠在铁环的下方接着,因为如果任何突来的震动使螺丝掉进稻草堆中的话,刚才的工夫就完全白费了。
我把铁环凑向牛儿的鼻子,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我发现它的眼皮突然睁开,里面那又圆又大的眼珠狠狠地瞪着我,但它并没有动一下。我迟疑了半晌,继续穿环工作。或许是铁环的边缘刮痛了它,也或许是它觉得这是莫大的羞辱,总之,它张开血盆大口吼叫了一声并开始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
我说过,它已经是头壮牛,因此当它诚心诚意要跟你作对时,你会发现它的确是孔武有力的。
“这小子醒了!”厄宁惊叫了一声,立刻松开绳子,放弃了自己的岗位。哈伯倒不是个在危急时背叛朋友的人,他勇敢地抓紧绳子,希望和我合力挽回劣势。可是在那牛儿的后蹄从他耳际扫过之后,他也改变想法,跑了。
至于柏克先生,他一向就只适于观战。这么一来,只剩我和这条愤怒的公牛了。我握着穿进一半的铁环,用诚恳的眼光看着它,希望它能回心转意,让我继续完成工作。其实要不是我必须赶紧完成工作好赶去参加胡太太的精彩晚宴的话,我也早就撒手不管了。
我奋勇地把持着它的鼻子,但那头巨兽却边怒吼边用后腿站了起来。我瞥见牛舍的门是敞开的,要是让它溜进无际的牧原的话,我的晚宴也势必泡汤了。于是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先把门关上。那头牛是个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家伙,它抬起头向敞门瞄了一眼,然后抓准那一刹那的间隙,以特快车的速度冲了出去。
它像重获自由的犯人,如鱼得水般地奔跑蹦跳,头也不回地朝地平线奔去。
“咱们还要花一个小时才能把那家伙抓回来。”
厄宁悲伤地说。
我看看表,6点半。砸了!我应该大哭一场才对的。“我7点钟还有约呢!”我转过来对老柏克先生说,“看来是赶不及了……你们有电话吗?我得打个电话跟我太太讲一声。”
柏克先生懒洋洋地说:“没有。”他不慌不忙地捏了一撮烟草到烟斗里,“不过,7点以前你还是可以赶得回去的。”
“不可能的……而且我不能让别人等我,我一定得打个电话。”
“不要急,小伙子。”那老头瘦长的脸上挤出一道笑容,“我说过,你不会迟到的。”
“可是刚刚他不是说过要花一个钟头才能把牛抓回来吗?”
“没有的事兒!厄宁一向爱胡说,他把什么事都看得过于悲观。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把它抓回来。”
“五分钟?开玩笑!我还是开车到最近的电话亭去打电话好了。”
“不必了,小伙子,”柏克先生指着墙角说,“坐在那儿想事情,五分钟后牛儿就会回到你面前来。”
我忧心忡忡地坐下,只见那老头正赶着一头可敬的老母牛从牛舍中蹒跚地走出来。从母牛那弯曲的牛角和上面的圈纹来看,它今年最少有十几岁了。它的肋骨明显得像衣架似的,干瘪的乳房则像钟摆一样垂挂到地面上。
“去,去把你儿子找回来!”柏克先生说完,那头母牛就朝牧原慢慢走去,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会儿,柏克先生把几个燕麦饼放进木桶里捣碎,然后以高亢嘹亮的男高音对着漫无边际的草地喊叫。“哞,哞——”他几乎不用换气,“哞哞,乖乖……哞哞!”
几秒钟后,小牛跟着母牛出现在地平线上。柏克先生用竹竿敲敲木桶的边,它们母子俩立刻就加速朝这儿跑来。到达牛舍之后,母牛先一头埋进木桶里大吃它的燕麦饼,而小公牛则毫无愧色地钻到母牛肚子下吸吮起它的奶头。我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公牛还吃母乳的,但母牛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我真怀疑它的乳房里是奶还是麻醉药,因为当我把小牛的铁环重新穿好并拴上螺丝时,它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6点45!还赶得及。”我愉快地喘着气跳进驾驶座,又回头看了看柏克先生,“要不是亲眼看见的话,我简直不相信你所做到的。真不可思议,那头小牛怎么会跟着母牛回来?”
老头笑了一笑。顿时,我发现他的两眼中充满了智慧。
“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伙子,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嘛。你没听过舐犊情深这句成语吗?”
新雨摘自《万物有灵且美》
(中国城市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