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词人姜夔《杏花天影》的音乐特征研究
2020-08-04刘哂吸
刘哂吸
摘要: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杏花天影》是一首流传甚广的经典声乐曲目,其词曲作者均为南宋著名词人姜夔,由杨荫浏译谱,王震亚配伴奏。从调式调性来看,调性布局充满色彩性,存在犯调现象;从曲式结构来看,属于由两个乐句构成的带再现单二部曲式,结构清晰明了;从旋律手法来看,既富有民族调式的特点,同时也含有不少个人风格特征的特殊样式,具有独特气质;从节奏节拍来看,节奏型设计巧妙,与歌词紧密结合,力求音韵声调之间的美感。姜夔所创作的古典诗词艺术歌曲《杏花天影》已成为研究古代艺术歌曲、词调音乐、原创优秀声乐作品的典范之一,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关键词:《杏花天影》 调式调性 曲式结构 旋律手法 节拍节奏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2-0011-04
南宋著名词人、作曲家姜夔的《杏花天影》是一首非常具有特色的艺术歌曲,经杨荫浏译谱、王震亚编配后,使该曲成为音乐院校声乐表演专业师生的经典教学演唱曲目,也成为众多高雅音乐会的经典演唱曲目,现被中国音乐学院声歌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杨曙光收入其编著的《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赏析与演唱》一书,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本文以南宋词人姜夔《杏花天影》的音乐本体为重点,试从调式调性、曲式结构、旋律手法、节拍节奏四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调式调性
《杏花天影》是一首五声性七声调式的艺术歌曲,该曲的首尾是以F为宫的D雅乐羽调式,中间经过D清乐商调式以及D清乐羽调式,D雅乐羽调式作为主要调式与它们交替出现,调性布局充满色彩性,因而产生了如梦如幻、柳暗花明的意境。
采用和弦级数与功能的混合标记法,将“羽调式的各级和弦标记为t、Ⅱ、Ⅲ、s、d、Ⅵ、Ⅶ等”①。词的前两句规律性地强调角音,最后落于角音,以d为半终止,调式为D雅乐羽调式。第9小节开始出现“bsi”,偏音由“变徵”替换为“清角”,落于Ⅱ,调式因偏音发生变化而变为D清乐羽调式,骨干音并未因此而发生变化。第14小节的终止式由主音(羽)长音构成,稳定结束在t,调性回归至D雅乐羽调式,具有平稳发展的结束之感。下阕发展线条以及调性变化大致与上阕相同,但值得一提的是,姜夔在此曲中十分注重调性的衔接与转换,巧妙地运用了“旋宫”。在16-19小节位置,通过钢琴伴奏和声分析,“do-mi”大三度关系明确,宫音位置由F-C发生转移,调式由D雅乐羽调式变为D清乐商调式,属于近关系犯调,采用以变宫为角的途径,转向上五度宫音系统调。由于调式音阶的骨干音位置发生变化,两者的调式与主音均不同,尽管两调之间的共同音与共同和弦较多,色彩上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调性转换呈现出虚无缥缈的自由之感,在情感上增添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凄苦。由此可见,姜夔创作实例充分证明了十二律中不同结束音的调式之间均能实现自由的组合,在其作品《凄凉犯》中也存在犯调现象。姜夔借鉴三度分解和弦结构,并巧妙地进行中国五声性风格的改造,这样既明确了调式调性,同时又不拘泥于低音功能化,更注重和声进行中的流动与色彩,淡化其功能倾向的张力。
二、曲式结构
该作品由于歌词的缘故,曲式结构清晰明了,这是一首结构比较自由的、非方整性结构的、主题材料变化再现的单二部曲式,第一部分为此词的上阕,是由两个乐句构成的乐段。第二部分为此词的下阕,运用第一部分乐段的材料进一步展开基本乐思,也是由两个乐句构成。随着歌词情绪的变化,整个结构仍然十分完整、统一。
引子(1~3):由规模不大的三小节钢琴伴奏织体构成,王震亚用四组连续的下行和弦分解及一个柱式和弦作为引子的织体形态,烘托了歌曲委婉深沉的情绪,且第一个音采用长时值的角音(la),力度由P(弱)至cresc.(渐强),速度由accel.(渐快)至rit(慢),有效地营造氛围,为听者拉开画面的帷幕。
A部分(4~15):可划分为两个小节数分别为5小节和7小节的乐句。第一乐句包括上阕前两句词且以属和弦半终止(s~d)結束;第二乐句配合歌词的需要和情感的推动,扩充了两小节,偏音由变徵转为清角,使音乐色彩发生了变化,但此变化只持续了三个小节后,又回归原调式音阶,这一处理,将作者对过去美好爱情生活的思恋之情与此时此地只身独行的孤独之情交织在一起。第二乐句最后以主音6拍延长完全终止在原调上结束,因而该乐段属于收拢性乐段。在主旋律结束后,钢琴伴奏运用长时值的柱式七和弦,使人完全沉浸在这景美却情离之间,难以忘怀。
B部分(16~30):第二部分几乎重复了第一部分的主题材料,但由于节奏以及伴奏织体的变化,第二部分的再现属于变化再现,因此在该曲中,第二部分必然形成两个乐句,其中前一乐句即为单二部曲式的“中段(c7)”,后一乐句则称为“再现段(b'8)”。下阕的第一乐句,引入了新的曲调——D清乐商调式,转调主要出现在前两句词中,明显可看出伴奏的和声发展“宫-角”由“fa-la”变为“do-mi”。再现段的曲调和节奏以及织体等各方面与第一部分乐句相似,下阕中第23~30小节是上阕中6~15小节的变化再现段,第20~22小节也是前面乐句的重复,但根据终止式判断,将其划分为中段。在再现段的结束部分,加以扩展,表达乐思内容的意犹未尽,以一个反问句“更移舟向甚处?”作结,掀起了作者无限的惆怅之情。
尾声(30):以与第15小节一样的七和弦作为完满终止的伴奏织体,但根音采用低音区的主音,更具有稳定结束的意义;力度为pp,尾声规模小,具有补充性质,却使作者的忧思意味绵绵、缠绕心头。
三、旋律手法
旋律手法简称为旋法,“旋法即旋律写作时的要素、旋律走向的构成”②。这首乐曲在旋法上富有民族调式的特点,呈现出一种清风、骚雅气质,可谓独辟蹊径,自成一格。
“三音组是我国民族调式的标志性语汇,本意是五声音阶中的任意三个连续的音级为一个‘三音组,其中以同向的小三度+大二度进行或大二度+小三度进行最为典型”③。《杏花天影》虽为七声调式,却仍以五声为骨干音,加入偏音后,产生了小三度间音,使得旋律色彩产生了相应的变化,旋律进行所产生的音乐形象适用于作者内心情感的表达。其是一首上下阕结构基本平行的乐曲,下阕仅在前四小节做了改动,相较上阕而言旋律进行显得平稳了许多。在旋律手法上,姜夔十分注重樂音组织手法的运用,该曲在音阶式进行时,未采用连续的级进方式。该曲中旋律最突出的特点表现为反复出现的大幅度跳进及分解和弦,曲折多变,繁音促节间无一点尘俗之气,尽显清幽空雅,也使得艺术歌曲在继承传统古典音乐风格的同时,增添了一份内敛与深刻、优美与情深。在歌曲一开篇就采用了两个连续的六度跳进的罕见手法,将作者内心暗涌着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一开始就留下深刻且耐人寻味之感。此句在旋法运用上,同时也采用了三度分解主和弦,在根音和五音之间加入变徵音(si),且旋律呈上行发展,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幅处处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景象融入作者思乡怀人的情愫,以此景衬哀情,渲染悲情气氛,奠定了全曲“凄苦”或“心苦”的思想感情。
姜夔在句与句之间多次运用鱼咬尾,即“前句(或前段)末音与后句(或后段)首音互相交叉,形成各种音程的两音互相重叠”④。根据曲谱可发现全曲鱼咬尾都咬在“角(la)”上,角音作为五级,具有半终止意义,旋律进行有意无意地往稳定趋势进行,并与诗词高度融合,使得全曲句与句之间紧紧相扣,结合歌词的平仄规律,过渡自然,一气呵成,便于记忆和传唱。除此之外,姜夔还加入了变音,以塑造旋律兼容并蓄的多重音律,使得每个乐句更加独立、乐句衔接更具有装饰性,增添了独特的个人音乐风格。姜夔创造性地运用半音进行,使歌曲词令的间歇成为反映作曲者情感与微妙心理的重要部分。在“想桃叶当时唤渡”和“算潮水知人最苦”两处则运用到了经过装饰的变商音(#sol),但旋律并没有按照倾向性将其解决到五级音(la),而是下行至还原四级音(sol)上,形成了“la-#sol-la-sol”半音进行,表现出作者在激动之余又尽显失落之感。
四、节拍节奏
《杏花天影》为4/4拍,节奏变化虽不多,但每一种节奏型都设计得十分巧妙,与歌词紧密结合,十分注重词调音乐的形式美,力求音韵声调之间的美感。此曲上阕和下阕在节奏型上,与歌词处理一样呈现出极高的相似性。
这首曲子的四拍子节拍特征在主要的结构位置上,如箭头所示的第二、三小节,该例中的节奏组合虽未明显地出现相同节奏型的周期反复,但不难看出,每一个结构单元都以2拍为一集合(除最后一小节),形成了等跨度的复合运动,呈偶数反复现象体现出来:如第一小节均为四分音符,且跨度大的音、高音处于弱位上,安排恰当合理,将情感含蓄而巧妙地抒发;第二小节前两拍附点音符与后两拍二分音符则形成了两拍一个结构单位的复合;第三小节及第四小节皆为两拍(偶数)反复,在全曲中均存有此现象。因而该乐曲属于结构复合式的序组型节奏模式,并未过多借用轻重音的表现手段加以强调,体现节拍的主要因素仍借助节奏组织赋予的内在动力。正如苏联著名音乐家克列姆辽夫指出的:“节拍不是别的,而是某些节奏规律的逻辑整理和形成的”⑤。该曲中大量运用基础又简单的节奏型,如:X、X-、X- -、X- - -等。长时值音符大多运用在句与句之间,在部分乐汇之间也均有使用。如:在两处结束处,都采用6拍长音结束,但根据歌词中的情景示意,仍能区分两部分所表达的情感异同,上阕主要通过描写“鸳鸯浦”“桃叶渡”等景物以此衬托作者的单行之苦,同时也暗含作者对过去爱情生活和离别情景的美好回忆,文采卓然,短短29个字,切地切景切情;在下阕前三句作者以对比手法抒发自己的痛苦之情,一路上所看到的他人之乐,使其愁肠满腔,结拍三句则是直接的内心独白,却巧妙借用问句式出之,于幽怨中又能感受一份无奈之意,更显其内心的委婉深沉,“芳草”隐喻作者羁旅未归而愁如芳草之感,因而发出“移舟”漂泊,何人是人生归宿的茫然失落之感慨。
特色节奏即附点音符,既包括短小精悍的X.X,也包括时值较长的X.X,在此曲中均有反复地出现。其强弱时值比划分为3:1,具有较好的动力因素,使得音乐极富特点。第一是结合变音旋律手法的运用附点节奏型,“想桃叶当时唤渡”“算潮水知人最苦”两句均以此过渡掉由变音带来的不稳定质感,降低变音带来的色彩变化。第二是在两部分结束之处附点节奏型的运用,未从Ⅵ-t来结束,而是巧妙借用附点节奏,将Ⅶ、d加入终止式,使得和声布局更显深意,同时也十分契合作者无奈、苦闷之感的抒发;在下阕同样作此安排,却由一拍附点变为二拍附点,增加了时值,既起到增强结束倾向的作用,同时也将情感表达抒发得淋漓尽致,更显清丽委婉。姜夔所创作的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杏花天影》歌词典雅深邃、旋律悦耳动听、伴奏行云流水、演唱曼妙动人,到处都散发着无尽的魅力,成功地向世人展示了诗词与音乐的和谐交融之美。
姜夔作为词曲作者,将调式调性、曲式结构、旋律手法、节奏节拍等一系列的音乐要素进行了大胆又巧妙地尝试,将词曲组合发挥至出神入化的境界,情感表达给人以洒脱、灵性、清新和朦胧之意,在艺术造诣和情感抒发上均达到极高的水平。可以说,研究古代艺术歌曲、词调音乐、原创优秀声乐作品的典范之一非姜夔艺术歌曲莫属,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注释:
①樊祖荫著:《中国五声性调式和声的理论与方法》,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3年。
②乐维唐:《小提琴协奏曲《出太行》的创作特点与音乐特征》,《乐府新声(沈阳音乐学院学报)》,2019年,第1期,第140-147页。
③姜秦丰:《大小调和中国民族调式的理论区分》,《交响(西安音乐学报)》,2015年,第2期,第104-107页。
④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词典》编辑部编:《中国音乐词典》,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年。
⑤(苏)克列姆辽夫、Ю.著、吴启元、虞承中译:《音乐美学问题概论》,音乐出版社,1959年。
参考文献:
[1]樊祖荫著.中国五声性调式和声的理论与方法[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3.
[2]乐维唐.小提琴协奏曲《出太行》的创作特点与音乐特征[J].乐府新声(沈阳音乐学院学报),2019,(01).
[3]姜秦丰.大小调和中国民族调式的理论区分[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15,(02).
[4]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词典》编辑部编.中国音乐词典[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
[5][苏]克列姆辽夫,Ю.著.吴启元,虞承中译.音乐美学问题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