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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密箭般的雨声在我耳边跳合成舞

2020-08-04吴春丽

南风 2020年5期
关键词:流水线螺丝雨声

文/吴春丽

8 月的深圳,雨水真多。几乎,每一天,我都能见到一场雨。而它一旦出场了,不是只来打个卡就闪的,它是来执勤的,一执就是全天候的全勤。

我估计,老天爷这个月要给8 月的雨发全勤奖。

最初,我很抗拒一场雨的突降。它的突然,会让我手足无措。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我的头顶上,一直有阳光。有光的日子,阳台上的衣服会被晒得很香;有光的日子,我可以穿上5cm 高的高跟鞋洒脱地走过一条干爽的路面。然而,生活总是会有变化的。如同一场雨的造访,它不需要跟我们有预约,它想来就来了。

我只有试着去接纳它。当一场雨到来之后,我拉开窗帘。我静静地观察雨奔向地面的样子,感觉它们好像密箭般在我耳边跳合成舞,这一新发现,让我对雨有了莫名的好感。

雨,从天空中往地面降下来,它的落姿,让我想到树叶的降落,也让我想到人生的起伏。通过这样一个动听的声音,我联想到许多的关联。我异想天开地想:当雨开始往下降时,它是否会害怕,它面对这么高的距离,在往下降落的过程中,它是否舍得它的亲人、朋友。而当它在得知就要往下降落之前,为了这次落下凡间,它又做了哪些准备呢?

雨,跟人是否也一样,有相似之处呢?

我发现,雨其实有许多花样,有时它下倾盆大雨;有时它下牛毛细雨;有时它下疾风骤雨;有时它下斜风细雨。发现了它们的动态,我就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我想,雨肯定也是有情绪的。它一高兴了,就会手舞足蹈地下倾盆大雨;它一伤心了,就会垂头丧气地下疾风骤雨。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估计,雨也是自己本身有控制键的,不然,它为什么有时下着下着雨,突然就戛然而止。它也许也会累,在它感觉到累时,它也需要停下来,跑回家里休息,睡个懒觉。

当我试着去与一场雨对话,我发现,我喜欢上了雨。喜欢听它的雨声,仿佛它们约好了似的,在我身边跳合成舞。我想,它们是团结的,它们来时就说好了,要一起面对未来的路。独自一个,总是孤单的,雨也需要同伴,所以它集全伙伴们,一起从天空出发,涌向地面。我听到了它们欢呼般的呐喊声,它们来的路上,也许遇到过困难,但它们结伴同行,不离不弃。就在快落地的时候,我仿佛听到它们说:到了到了!它们到达彼岸,我再次想像着它们得意洋洋的样子。它们围在我耳边,以合成的方式,为我跳舞。我看着它们,落地。它们将地面铺成河流状,一层又一层的雨将一条路覆盖。它们相拥,虽然它们也不知道自己会流向何方。但它们享受这一刻的集合式起舞。

看到一场不知道要停下的雨,我想到了自己的人生。一场雨,让我想起20 年前的一段往事,那年,18 岁的我在一家港资电子厂上班,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蓝色胶盆。它们用来储存半成品。有时候,看到胶盆比见到自己的亲人还要亲。在电子厂工作了几年,一些关键词会烂熟于心:无尘车间,拉长,打卡,早会,周末加班,赶货,直落(连班),戴工帽,穿拖鞋进车间。印像最深的一次,那天,我坐在流水线上加班做打螺丝的活,窗户开着,我能看到对面的出租屋。出租屋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女人。不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但通过她阳台上晾晒的工衣可以看出,她也是在工厂上班的。但她的工衣颜色是白色的,估计她在厂里的级别是管理员。那个时间,是晚上的八点。我还在卖力地加班,为的是赶达标的产量。而她已站在她家的阳台上吹着风,享受着早早下班的惬意。我并不认识她,她肯定也不会注意到就在她对面的我。但就是她,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暗暗发誓,我能不能在哪天也像她那样,悠哉地过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辛苦。后来,我向厂里的老乡打听,假如要做文员,需要去学习什么? 老乡告诉我说,电脑肯定要会操作的。于是,我果断地报读了电脑学习班。由于我每天晚上要加班三个小时,根本没时间学习,在报读电脑班时,我特意咨询了培训老师,像我这种情况想学却时间不够用怎么办?老师听后说,你可以用午休的一个小时过来学习。就这样,我每天挤牙膏似的将一个小时投入到学习电脑课。一个月后,我能熟练地操作电脑。深圳,是一个流动性很强的城市。比如,我那时所在的流水线,前两天还和贵州妹一起去吃过宵夜,过两天,她却要出厂了。为啥?她要跳槽到另一家电子厂,因为那家厂更大,福利上会更有优势。当我学会了电脑时,没多久,厂里就贴出办公室急招文员的招聘启事,我赶紧去写字楼报名。很快,通过一番考核,得知一个结果:第二天调岗。第二天,当我拿到新厂牌,看到职位一栏写着“文员”的字样,我激动得想哭。当夜晚来临时,我坐在办公室里加班时,我突然想起之前对我产生影响的那个陌生女人,我打开窗,想要寻找她的身影。可由于换岗换了楼房,我对面的出租屋,根本就没有我想要找的那个陌生女人。

之后,我的打工之路,一直都是:上班,下班,加班。三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仿佛这眼前的雨——降下,集合,汇成。雨不会表达,我无法真正读懂它。但通过它传递的雨声,我试图去了解它。我喜欢它足够多的耐力,才能将一滴雨磨成或大或小的形状。我想,我也要把自己打磨,将我身上的缺点磨掉,将自己的优点保留。

雨,停了,不到十分钟,又下了。如此反复,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我喜欢它走走停停的样子。正如我走走停停的人生。2016年,我在盐田上班。那时的我,有一份舒适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时,我对追随我多年的电脑屏、键盘竟然没有了往日的好感。生活,是需要往前行走,也要懂得适当的停下。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深圳速度里,允许慢一拍。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回到过去。

我竟莫名地想到一连串的关键词:无尘车间,流水线,作业员,拉长,打卡,早会,周末加班,赶货,直落(连班),戴工帽,穿拖鞋进车间。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想到流水线,作业员时,竟然有种异样的好感。眼前,似乎出现了当年自己在流水线作业时的情景。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自己戴着帽子,坐在流水线上,干着打螺丝的活。第二天,我去上班的地方给我领导递上急辞职的信。没多久,当我出现在一家电子厂的门口时,负责招聘的小靓妹,看了一眼我的二代身份证,“哇,跟我们招聘的年龄正合适,我们要求是18-38 岁,你今年刚好38 岁,赶上了末班车。”

我心想,可不是吗?要是我明年来,我就39岁了,也就错过了再进电子厂的年龄。至少相隔18 年,再次重返电子厂,再次重坐入流水线作业员的位置,我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这一切,对我来说,太熟悉。我有两年流水线作业员的工作经验,知道工序中的传递。最重要的是,我特喜欢当中的某一道工序——打螺丝。我喜欢那种接连着的清脆的响声,这声音甚至能让我的骨头都为之喝彩。

当雨面向世界,开播自己的时候,它还有一个伙伴,就是雷。我喜欢一声突然划响的惊雷,宛如久过平淡生活的妻子突然收到丈夫送来的鲜花般,那种惊喜让我尖叫。平静的生活里,需要一声声的响雷,这种呼唤声,让我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雨和雷是什么关系? 它们很亲吧?雨和雷这两个字,从长相上来说,是有相似之处的。雷和雨注定要紧密相连。

正想着,密箭般的雨声又来找我了。它们一起摆造型,一起面向地面跳合成舞。它们合拍的样子,让我想到一个词:感恩。它们是在致敬天空、地面?!是天空,给它们开门;是地面,给它们落脚。为它们的出行,远走,开启一扇让它们走向梦想的起程门。

我还看到,天空的脸色,一直是黑色。我想,它是故意的,它就是让自己变黑,才能衬托出落入地面的雨——它是那样的白,白成我最喜欢的洁白色。

再动听的雨声,它终究会散去。我只能期待下一场雨,或者,用我热爱劳动的双手,去复制,去创造一场属于我个性的雨。

再抬头,雨已褪去。睛空万里的天空中,我却分明听见了密箭般的雨声在我耳边跳合成舞——当我曾经敲过电脑键盘的双手,落在一粒粒螺丝的身上,紧接着,就是打螺丝时发出的一道道清脆声。假如我化身是雷,那么,打螺丝就是雨,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才会让平静的生活再次产生化学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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